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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母亲

回忆我的母亲

作者: 亦文 | 来源:发表于2018-11-17 19:39 被阅读0次

    我生于70年代,母亲生我的时候22岁,父亲30岁。

    母亲说,她在月子里父亲从没有递过一碗热水给她,也没有抱过我一次。是的,父亲想要的是儿子。在他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里,只有儿子才可以传宗接代,只有儿子才可以在他死后出殡的队伍前方摔瓦打帆(北方农村长辈死后出殡的一种仪式,约定俗成由儿子完成)。

    父亲酗酒。酒醉后自言自语的碎碎念,还哭,痛诉命运的不公。他每每喝醉说完便席地而睡,母亲怕父亲着凉总是叫我一起把父亲抬进屋里的炕上。我嫌弃父亲醉酒的样子。不情愿帮忙。母亲说,你父亲心里委屈,他书读的很好但家里实在太穷。他只有选择辍学务农补贴家用。这日子望不到边儿。。。。。我听不进母亲说什么,看着父亲躺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心里既害怕又嫌弃。

    母亲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美人。个子高,身材又好。母亲皮肤很白,一双眼睛像清澈的湖水,趁着高高的鼻梁。我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站在春天公园图案的幕布前。好看极了。父亲总在吃饭的时候喝酒,喝多的时候会和母亲吵架,大多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说着说着就使饭桌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诡异起来,父亲开始骂母亲,母亲不理,骂得急了,母亲也呐呐的回骂,父亲脾气不好,见母亲还嘴便抬手就打,母亲躲闪不及经常被父亲推倒在地,母亲要是继续还手的话父亲打得更狠,这时候我无处可逃,大脑一片空白,吓得手里的饭碗摔在地上然后就会小便失禁尿了裤子。羞愧、内疚,无从表达的我只会哇哇大哭。母亲帮我换裤子的时候我便陡然生出一种恨来。恨父亲的粗暴也恨母亲的懦弱。但是我没有办法。打完架以后他们也会和好,类似的场景伴着父亲喝酒的次数频繁发生,每一次看着父亲和母亲互相撕打的时候,我便赶紧放下饭碗在心里默念,停止、停止、停止。她们自然听不到,结果就是又吓尿了裤子。我开始恨起自己来,想快点长大,可以做点什么。

    后来,母亲第二次怀孕了,父亲不喝酒的时候会辅导我的作业,这使我突然燃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得日子就可以这样平静的过下去了。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给自己倒了一杯高粱烧,看着母亲的大肚子说,这回是个小子。母亲瞅了我一眼,没有吭声。我也觉得母亲会生个弟弟。

    那一天放学是舅舅来接我,直接把我送到了镇上的卫生所。我看见母亲躺在一张铺了白色床单的床上,我走到母亲的床头看见母亲蜡黄的脸。她闭着眼睛,我去摸她的手,很凉,我认为母亲死了。瞬间感觉腿上有一股热流,我又尿裤子了。

    母亲没有死。是父亲喝多了把母亲推到在地,导致早产,弟弟没有保住。母亲醒来的时候,我趴在她的身边睡着了。后来母亲问我说,如果我死了叫你帮我摔瓦打帆,你愿意不?我使劲儿冲母亲点了点头。母亲流着泪笑了。

    母亲六岁的时候我的外婆就去世了,她是跟着舅舅长大的,因为家里穷,凑不够彩礼娶不上媳妇,舅舅看上了我的姑姑,让母亲嫁给了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父亲。这叫换亲。双方省了彩礼。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母亲说舅舅没有强迫他,她是自愿的。我知道母亲是感恩舅舅养大了她。我还是觉得母亲懦弱,但是不怎么恨她了。

    我曾问过母亲,你为什么不离婚,母亲说,你爹不是个坏人,他的委屈需要一个出口。成年后我重新审视母亲的生活。发现她好像从不抱怨什么,对于命运给她的一切,她都接受。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卑微又伟大的胸怀,她包容所有的苦难。

    自弟弟的事情后,父亲很少喝酒,对待母亲也比从前好了。有一回我放学回家,竟然看见饭桌上有一把野草,夹杂着几朵野花。母亲解释说,你爹去割猪草,这些杂草是猪不吃的。我也说不上来母亲当时的表情,反正她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婚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很少回家去看望母亲。偶尔母亲打电话来,也是问孩子的事情,末了总加上一句,你爹问你好,母亲语气里透露着温情和笑意。

    有一天下午父亲打来电话说你有空回来一趟吧。我问家里有什么事,父亲没有吭声。我预感不大好,放下电话便直接到机场买了回家的票,到家后,家里没人。我打了电话给父亲,说母亲在医院,已经住了半个多月了。这是第二次,我看见母亲躺在病床上,脸很黄,她好像睡着了一样,我去摸母亲的手,冰凉。她感觉到我来了,手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使出很大的力气扬了扬头,对我说,不打紧,大夫说这两天可以出院。我强忍着冲到眼眶的泪水,咬着嘴唇拼命的点头。第二天我帮母亲办了出院手续。母亲是肝癌晚期,大夫说,现在能做的就是满足她的意愿。母亲出院的时候很高兴。说想家了,还说,这次多亏了父亲,伺候了大半个月。我背着母亲,眼泪夺眶而出。我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在我眼中被父亲欺负了半辈子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记得的全是父亲的好。我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 

    母亲在十七天后去世,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我看见父亲经常端着水喂母亲吃药。母亲总说她不痛了,是不是快要好了,父亲说是,吃完药差不多就好了。

    母亲最后走的那天晚上很平静,她和父亲说,没有儿子,就让小丽(我的小名)给我摔瓦打帆。父亲狠狠地点了点头,和母亲说,等我走的那天,也让小丽摔瓦。

    母亲出殡那天,来了好多的亲戚街坊。他们都来送母亲最后一程。从老家的门口到祖坟的距离不过一里半,我感觉像是走了母亲一生那么久。回来后收拾母亲生前的东西,姑姑和我说,你送嫂子出门,把瓦片摔在地上的那一声,特别的响,嫂子一定听见了,也一定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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