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能透过书中的只字片语,找回那些过去的事,以为不会再想起的人。"
2017年8月4日 星期五 天气晴
坐在书店里看着蔡崇达的《皮囊》,当看到"他的背似乎被压弯了,瘫痪的左半舌头让他说话含混笨拙……",仿佛透过这张薄纸的只字片语,看起了我的外公。
外公在外公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就是书中写的这般模样。还记得那是个夏天,天刚黑不久,老妈正在给上五年级的我听写词语,至于是些啥我早已记不清了,但我记得就在和老妈的嬉笑打闹间,听到坝里李玉姐姐在叫外婆,我妈还没来得及到阳台答应一声,就听到她接着喊"伯伯摔倒了!"等不到我反应过来,老妈就扯着我往楼下跑,她甚至都没问外公在哪摔倒的,就只顾着一路狂奔……
终究,小镇还是太小吧,撞上了那群着急把外公送回家的亲戚,外婆急得直奔卧室,让他们快把外公快放床上,让他顺口气。透过人缝,我看见外公嘴唇是紫色的,屋里实在太嘈杂,老妈借着别人的"小灵通"在人堆里扯着嗓子对那头的舅妈叫:"爸摔了……"我拼命在人堆里穿过缝,去摸外公的耳垂,想要去找到那份小时候躺在他怀里,摸着他软软的耳垂的感觉……没过一会儿,大家就火急火燎把外公用板车拉到镇上的医院(他们说,外公年纪大了,不能用摩托,只能让他躺在板车上推到医院),后来,兵荒马乱的一个晚上过去了,第二天再见到外公是在大舅家里,我是听见别人小声说,外公左边瘫痪了。我没有去追问外婆"瘫痪"是什么,因为在后来的十几天里,我知道了,外公再也不能动了,他成了一个连上厕所都只能靠舅舅用尿壶去接的小孩。
外公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和子女的关系处的不怎么好,但却是乡亲邻里的大好人。那时候,我经常看见他和大舅争吵,甚至气到拍桌子大声吼说要断绝父子关系;我也听到他和好久不回家的小姨争吵,小姨哭着跑回遵义,又是好几年不回来。只有当他吼老妈时,老妈只是红着脖子一声不吭,有时忍不了了,扯过一张毛巾抹下眼泪,还是继续一声不吭……
我们住在小镇粮站的职工大院里,后来粮站倒了,房子就便宜卖给了员工,我和老妈就住第一栋的四楼,外公住第二栋的一楼,共用一个楼梯间。在记忆里,外公总是对大院里的人,亲戚朋友都特别热情。三楼张阿姨的晾衣杆掉下楼断掉了,打算去买新的,说断掉的两截就给外公了。那时候,大院各家条件都不是很好,张阿姨家属于那种少数家里有摩托的,而我家,属于那种买晾衣杆都没钱的。于是,外公捡回了晾衣杆,发现中间是空的,于是花了好几天找到大小合适的木棒,又是砍又是削,终于把它修好了。还没给外婆用上,张阿姨觉得挺好用,不用买新的了,外公就把它还回去了。后来,外公用剩下的那长截木棒,又是削了一通,把一端弄成树叉状,算是为家里挣了晾衣杆……
外公的好,很多是断断续续从别人嘴里拼凑的,家里从来不说这些。小时候从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喜欢嚼各家长短的阿婆口里知道:外公还在粮站上班的时候,日子过的很紧,家里好不容易攒了一点粮食,后来寨上的一个亲戚兄弟,家里实在没米下锅就偷偷找了外公,外公来不及和当时的外婆商量,就给了。后来,当时的外婆知道后和外公起了争端,就吃药走了,丢下了一大家子人,甚至留下了几岁的小舅和出生不久的小姨。外公一个人实在拉扯不了四个孩子,找了外婆(我没有见过第一个外婆,她对我而言就是亲外婆)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大舅和外公的矛盾就开始了。在那个人年代,两个男人之间很少能敞开心扉谈,外婆作为一个"新人"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至于小姨和外公的矛盾,就更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外公当时实在照顾不了那么小的孩子,只能把她"抱"给别家,担心别家对他不好,就把她送给了我的姨婆,也就是她的亲大姑。可是,小姨一直都说:"为什么四个孩子,偏偏送我,二哥(小舅)也小,为什么不是他……"姨婆家条件也不好,甚至因为姨婆生不了孩子,姨夫后来又讨了一个小老婆,小姨学会在那个家庭里小心翼翼地生存,她觉得外公的苦衷都是"借口",小姨习惯了伪装坚强,害怕在外公面前哭,虽然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对方,但他们每一次的相聚最后都不欢而散……
外公摔的时候刚过完73 岁的生日没几天,那时,他早已患了肝硬化多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那时候,他常给我上"政治课",让我努力学习,不要懒惰,多做事。说他看不见我的以后,每个早上他能睁眼就是赚了一天。外婆由于外公的病,一直小心地照顾着,甚至为外公算过命,算命的人说:"外公有个坎,过了73岁就好了。"可是,当外婆因为外公过了73 岁正松口气时,外公却这样了……也不知道算命的是准了还是不准。
外公是个很要强的人,瘫痪后他被安排住到大舅家,大家瞒着他病情,都哄着他说,只是暂时的,没几天就能动了。于是,外公一直让我妈给他按摩,我放了学也跑着去给他按摩。后来,外公好像知道了,我和老妈按摩的时候,他会忽然说好痛,老妈就会高兴地跳起来,然后按的更卖力了。那时候,我不知道外公是假装的痛,至于老妈知不知道,我就更不清楚了。外公相信,身体左边不中用了,他还是能站起来的。加上那时候和大舅赌气,他嚷着不住他家,非要回自己家,任凭大家都劝他说,这边房子宽敞,照顾起来方便,可外公还是说回家。直到一天中午,大家磨不过他,答应了。可当他在外婆舅舅的搀扶下步子挪不了几步时,甚至努力了好几个小时后还是没走出房门,大家只能把外公扶回床上,接下来的几天外公都不再说什么了……
外公一生都没有过什么好日子,他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后来粮站倒了,外公连那点微薄的工资也没了,可他还是想尽办法维持一家生活,和外婆又是干农活养猪,又是大半夜起床做米粉早上卖,又是做木匠活……供大舅,小舅上大学,至于我妈,由于念书是在太笨又贪玩,成绩实在不行,外公只能拖关系给老妈找了一份工作。
记得我小时候和外公一桌吃饭,一粒饭掉到桌上,外公都要让我捡起来吃掉;外婆炒菜不小心放多了油,外公唠叨完还得留来下一顿炒菜。家里的家具,锅碗瓢盆坏了,但凡还能修补再用的,外公绝不买新的,别家扔了不要的就东西,外公总是捡回来敲敲打打后接着用。那时候,日子总是像用水泥抹墙一样,总得敷着过……
好不容易,外公熬到孩子长大了。舅舅出息了,老妈换了工作,小姨成了地方小有名气的作家,可是,他却病了。外婆总说啊,外公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好不容易快熬到头了,又有病来缠着他。也许正是因为贫困了一生,外公在瘫痪的十几天里开始"任性"了。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嚷着要吃大河里的鱼,还要小鱼,不要大的,结果,附近的人还真的跑去钓鱼,每天送来给舅妈做。鱼吃下去不久,又说要吃小舅妈做的红枣稀饭,于是小舅妈又忙着做……做好了还没来得及吃,又说让我和表姐给他买鸡肉粉去,还要多加肉,少粉……要知道,外公是从来不舍得在外面吃一碗鸡肉粉的,后来买的那碗粉,终究还是进了我和表姐的肚子。
外公是个绝不服输的人,别人得了肝硬化这病磨不了多久就去了,但外公硬是磨了好几年,那时候我甚至开始相信外公会好起来的。外婆后来跟我说,外公好像有预感他要走了一样,出事前几个晚上拉着她聊好久,教她持家,不要把钱借给别人,别人不还,没人帮她要回来她咋办……
后来,一天晚上,外公吐了好大一盆血,走了。第二天,当我再看到他时,他静静地躺在冰棺里像睡着一样,很安详……明明床边还摆放着舅舅买的大型的那种尿不湿,他怎么就走了,明明知道这对他而言是解脱,可我们都希望他可以一直撑下去,可是这次,他却不熬了……
低头看下拿着的这本书,还是刚刚的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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