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半趴在桌上，手拖着鼠标上下滚动页面。
书桌对着的墙上贴了张语言学校发的日历，用姆明的纸胶带粘着，下面的两个边角已经翘起。时间是八月中旬，刚来东京一个月，考学的现实压力就开始把我从虚假的快乐里往外扯。我一边叹气一边对着日历研究各个学校的网页。
对于未来我并没有太多具体想法，模糊的概念是有的，比如想换个专业方向。但是具体到选择什么研究室，选择投哪个教授，就完全是一头雾水了。
我的心里有那么一张纸，上面大致写了几个学校的名字，老实说没有写在那张纸上的学校我也并不想去，但是真看起那张纸上的学校时，纸上的字迹又变得模糊不清，墨水洇开来，扭曲成几个歪歪斜斜的字——考不上。
我无数次合上电脑，躺在地板上对着天花板发呆，日光灯刺得我眼泪快要落下。
我又坐回书桌前。选学校这件事已经被我拖了几个星期，到认真读起招生事项时才发现有些学校的报名已经截止。但我并不觉得很遗憾，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到最后只剩下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的学校还没看，50%的我希望他们的报名也已经截止，50%的我祈祷至少得有一所还来得及。
结果恰好都还来得及。
第一志愿的学校报名在一个月后截止，考试在两个月后；而第二志愿学校的报名时间恰好在第一志愿校考试结束后的那一周。
其实第二志愿比第一志愿更难考，不然也不会专门有一部日剧来讲述一群人的考学经历。但是眼缘是个很奇妙的概念，我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想考第一志愿的学校。虽然它对我来说同样也很难。
毕竟我得在两周内写出一篇目前连想法都还没有的研究计划书的初稿出来，还是彻彻底底的转专业。更不用提我和准备报考的教授还从来没有联系过的事实。
但我还是在墙上的日历上标下了截止日期，心里想实在写不完就算了。
02.
插播日本大学院留学小课堂。
日本大学院阶段分两个学位，分别对应国内的研究生和博士。大部分学校的合格方式只有一种，就是通过考试。报名阶段通常需要准备一份研究计划书，针对自己想要研究的课题，在概述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阐明自己的研究意义以及相应的研究方法。
考试一般分笔试和面试，笔试考专业知识，面试则是针对计划书进行提问。
江湖传言面试时被问哭的学生也大有人在。
在直接参加考试之前，可以申请自己心仪教授的预科，预科不需要考试，所以相对容易。但是预科是没有学位的，时间一年起步，好处是在参加正式考试时，面试官就是自己认识一年的教授。
也有江湖传言说很多教授只收自己的预科学生。
我讨厌漫长的等待，预科在我看来没有意义。所以我假装没有听过任何传言，直接报考。
03.
人的源动力很奇怪。
我觉得世上或许有一部分人是以热情驱动的，相信奇迹，乐观积极。
而我跟这些人的距离大概有南极到北极那么远。
我既不相信奇迹也不相信好运，并且在做所有事情之前都先悲观地预判结果。
我开始每天来往图书馆，读一篇又一篇论文，把计划书一改再改。
夜幕降临后，图书馆的玻璃墙映出桌上一堆堆的书和我的脸，我心里想，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晚上给家里打电话，我说，今年应该是考不上了。我罗列了一堆证据，说本来下半年能申请的学校就不多，我只是先试一下，积累经验，明年再正式考。
和朋友吃饭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说，你要考东外吗？
我说对啊，他说那里超难啊，肯定考不上的。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本来我也应该一笑置之。但是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不由自主应和他，“我也觉得。”眼睛看着还剩一半的饭，突然没了胃口。
对方被我的反应弄得有些慌张，说没有啦，肯定考得上。
我大概连笑都是有气无力的。
04.
拿报名资料的那天是和室友一起去的。
学校非常非常远，已经超过了东京23区，属于东京都内的另一个市。转了好几趟车才终于到，周边已经见不到稍微高一点的楼，甚至电车站的出站口还是人工检票，和吵吵嚷嚷的高马完全不同。
我简直怀着虔诚的心，盲目赞美，觉得乡下多好，安静又舒适。
我去学校拿了材料，是个开放式校园，面积并不大，只靠些矮小的灌木与周围隔开。大概正值暑假，也没多少人。我很快绕了一圈，心里想着以后大概就没机会来。转念又一想至少考试的时候还得来。
拿完材料时间还早，一起来的室友说去周围逛一逛吧。
然后我们去了附近的一个陵园，据说三岛由纪夫的墓也在里面。
人意外很多，至少比学校周围多得多。陵园被成片的绿树包围，而我被蚊子包围。
最后狼狈地四处找药店，买驱蚊水。一下子用了半瓶，才觉得终于活了过来。
那瓶驱蚊水如今还在我家，早就过了保质期。
往车站走的时候天色已暗，电车道浸在夕阳中，夏天的风吹了过来，这让我觉得很好，就连蝉鸣聒噪也让我觉得很好。
在车站附近的人行道上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井盖。日本不同区域的井盖的图案都不一样，我有收集的习惯。不太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些什么，就听见室友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来了。
然后我们应该是吵了一架，她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我想大概也不是。只是又一次戳中了自卑的心事。
乡下的电车轨道
朝日町井盖
05.
考试分了两天进行，第一天笔试，第二天面试。笔试那天刚一起床就开始剧烈头痛，我心里想这就是暗示啊，要么还是别去了。
上了电车后我紧紧盯着显示屏，生怕错过即将换乘的站。报考的学校太偏，换乘的电车都要12分钟一班。错过一趟就很可能赶不上考试。但是即便到了这时，我还依然在想，错过了也没办法了。
结果还是顺利到达了考场，教学楼还没有开放，门外聚集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来自不同的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他们好像都是结伴来的，我没让任何人陪，自己一个人来了。手机也是关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很多人手里拿着资料在看，我只带了笔袋，完全是听天由命的状态。
进了考场大家都坐到了指定的位置上，我的前面是一个包着头巾的姑娘。考完一门之后我们短暂地目光相接，彼此交换了紧张的笑容。
考试开始后没两分钟，坐在斜后方的一个男生站起来跟考官说他身体不舒服要退考。考官非常惊讶地确认了很多遍，但那个男生还是坚持走了。
到了这一刻我反而觉得都无所谓了。
第二天是面试，在候考教室里遇到了一个俄罗斯男生，他非常不友好地问我，是在这个教室等吗？我说是的。
但是他好像很不满的样子，皱着眉在教室里踱来踱去。
很快就到了我，里面有三个教授，我按照前一天晚上在油管上看来的面试礼仪，敲门放包坐下。
视频里参见面试的人面前都没有桌子，但我的座位前却放了一张。教授说我们要针对你的研究计划书进行提问，我说好。
他们问我，你不用看自己的计划书吗？
计划书在我的包里，包被我按照面试礼仪放在了门口，离我的座位十万八千里。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不用了。
面试结束的也是稀里糊涂，出了教室后我回头看，从窗户那儿隐约能看到他们似乎在讨论些什么，
至于是什么，我就无从而知了。
05.
说来很巧，面试的那天恰好是我22岁的生日。
06.
考完试的我恢复了快乐，不再自怨自艾，世界又重新可亲可爱了起来。
但是过短的备考周期和过多的内容消耗了我的大部分体力，也磨损了我的意志，原本计划中的第二志愿校就被我直接放弃了。
第二志愿校的报名截止那天，我和已经在那个学校读书的朋友一起出来看电影。看完电影吃饭的时候我跟她说其实那天是报名截止日。她问我真的就放弃了吗。
我说对啊。
她又问，那要是…
她还没说完，我就抢过来说，要是没考上我就没学上了。说完我盯着面前的盘子笑，盘子上的图案也无声对我笑，大约意义是不同的。
在原本的计划里，我应该要报考四所学校，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然后一个难度中等的，再加上一个保底学校。然而考完第一个学校就令我元气大伤。闲暇时间里我开始用“无条件 入学 外国人 留学生”这些关键词在网上搜索，还真的被我找到了几个，犹豫了几下没加到收藏夹，心里想着历史记录也能找得到。
宿舍附近也有所大学，虽然没有听过，但是鬼迷心窍的我觉得地理位置也不错，要是考上了的话甚至都不用搬家。
这样疯魔的心理状态持续到了发榜的那天。日本如今依然有很多学校采用传统发榜的方式，也就是贴在宣传栏里，让大家自己慢慢找的可怕方法。幸好我报考的学校没有这么做，不然很大概率我是不会去的。
那天我头一次请了假没去上课，发榜是10点，我躺在床上指望自己一觉睡到10点之后。
当然睡不着，9点半开始看手机，熬夜刷手机的时候总是一抬眼一个小时就过去了，那天的时间却走得很慢很慢。好不容易捱到9点57的时候，已经去上课的室友突然跑回来拿东西，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自己正蒙着被子试图刷新官网。我被她吓得心脏要跳出来，险些骂人。她赶紧拿了东西就走了。还有1分钟。
10点名单准时公布了出来。
我找到了自己的号码。
东京留学日记·03｜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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