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
过完年，王小虎在家没多呆，就返回了工地，其实工地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他只是觉得呆在家里实在没什么意思。相亲这事他一直觉得不靠谱，凭一眼之缘，还不如原来那种父母包办的婚姻，只要父母同意了后面就结婚过日子呗，感情完全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再说了，到底合适不合适，见面聊几句哪看得来呢？而且见面的时候，双方都抱着骑驴找马的心态，总想着也许后面还有更好的，并不能真诚而客观地综合评判，而且往往还会把不好的、不喜欢的、成见的、自以为是的负面因素放大。反正他从没想过要相亲来找媳妇儿，但是他是不是真的铁心要找赵德芳做媳妇儿呢？其实并没有。
赵老三的态度和言论其实在王小虎心里留下了很深的伤疤，虽然他也觉得赵老三不愿意把赵德芳嫁给他是作为父亲对女儿的爱和责任的表现，但是赵老三对于他们家和他的轻视和侮辱，透露出赵老三或者村里大多数人对他们家的蔑视。从小，被别人看不起惯了，但并不表示他心里不在乎，他内心其实憋着一股劲儿，不是“走着瞧”的冲劲儿，而是“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懦弱劲儿。终究他心里恨的是赵老三，对于赵德芳，他内心还是喜欢的，毕竟青梅竹马，毕竟这也是他目前唯一一段称得上感情的感情经历。
“小虎，我想借钱！”一天下午，王小虎突然收到赵德芳的微信。
“干吗？好好的借钱干吗？”王小虎觉得很意外，一则是赵德芳从来没向他借过钱，二则是赵老三虽然没赶上时代，现在家境相对没落了，也不至于要借钱办事。他第一反应肯定是微信被盗号了。
“我妈查出子宫癌！”赵德芳回复快速而简短。
“借多少？”王小虎知道，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10万！可以吗？这两天就要！”
“给卡号！我转账给你！”
“我会尽快还你！”
“再说吧！需要帮别的什么忙吗？”
“不需要！”
王小虎印象中，赵德芳的妈妈是非常漂亮干练的女人，为人心地善良，平日收拾得干净利落，不怎么下地干活，但也不怎么跟村里其他妇女一样说闲话，家里收拾得干净漂亮，经常见他洗衣服被单，赵德芳姐弟俩总是他们总是穿得最干净整齐。曾几何时，他也希望将来能找个这样的媳妇儿。这么个好人，怎么突然就得了癌了呢？
因为工地还没开工，而且赵德芳妈妈治疗的医院离他不是很远，开车也就两个来小时，王小虎觉得还是应该去看望一下，便没跟赵德芳打招呼就去了。
“小虎来了？”刚到住院部门口，王小虎就碰到了赵老三，他很憔悴，但并不慌张，见到王小虎突然变得客气了。
“三叔，姨怎么样呢？”王小虎轻声问。
“垮了，整个人跨掉了！”赵老三看似说得轻描淡写，其实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转了。
“怎么这么突然呢？过年那会儿不都好好的吗？”
“原来她也说过不舒服，也没在意。现在每年交合疗，不是有免费体检嘛！小芳就说开学前带她妈去体检一下，结果一查就查出这么大个问题来。”
“医生怎么讲呢？”
“要做化疗，已经晚期了，说是能完全治好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如果不治，也就一两年的阳寿了！”说到这儿，赵老三终于憋不住了，在大厅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抱头哭出声来。
“姨她知道情况吗？”
“知道！刚开始她还哭，现在整个人都木掉了，问话也不说，好在化疗之她也配合，但是你姨性格我最清楚，她这是跨掉了。”
王小虎跟着赵老三去病房去看了赵德芳的妈妈，那会儿赵德芳去找医生问事情去了，她也不知道王小虎来了。
“小虎，你别跟你三叔一般见识啊！他这个人，直老三，心眼儿不坏！”赵德芳妈妈静静地说，像交待后事一样冷静的语气，让王小虎心里真发凉。
“我……”王小虎也不知道该说啥。
“我知道你心里记恨着你三叔呢！小芳的心思我当妈的清楚，她啊一直喜欢你，其实我和你三叔早就不反对你俩的事情了，但是你俩好像反倒没怎么来往了！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三叔的原因。”
“主要是，这几年忙着做工程，成天忙糟糟乱糟糟，也没时间想那些事。”王小虎解释说，“再说了，小芳现在都研究生了，我这个农民工真的不敢去高攀！我说的是真心话，姨！”
“研究生是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这个小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能对小芳好！小芳也喜欢你，不会嫌弃你是什么农民工！”
“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小芳没进入社会，还不知道好日子有多好！农民工就是农民工，再怎么努力，也就是能多挣点辛苦钱而已，给不了城市人那种上档次有品位的生活。小芳完全有机会离开我们这穷山僻壤的地方，应该让她去过更好的生活！”
“你是个好小伙子！可惜了，当时没好好念书！”
“没那命，那靠文化吃饭的命！”
“是啊，人啊都是命！你妈老咒骂我们欺负人要遭报应，这下果然是遭报应了！”
“我妈就那种人……”
“我晓得，我们这里的女人说这样骂人咒人的话家常便饭，我也没有怪你妈的意思。你说好好的，要去做体检，结果成这样了，你是不知道化疗多要命啊，要不是看着两个孩子都没成家，我合不了眼，真不想受这罪！还糟蹋钱！小芳肯定跟你借钱了吧！”
“嗯！”
“小芳遇到事肯定会找你，也只有你从小到大愿意帮她，这不是缘份是啥？你给姨说个实心话，你喜欢我们家小芳不喜欢？如果她愿意跟你，你愿意不愿意要她？”
“姨，我这几年真没想想过这个问题，而且这两年，我和小芳基本上没怎么联系，我……”
“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小芳的心思我这当妈清楚得很！就算你们十年不联系，小芳都不会忘了你！”
“姨，年轻人的心思变化得快……”
“我基本上明白了，你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喜欢小芳了！你现在毕竟是个大老板了，人的心思都是会变的！姨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们小芳没这福气。”
正在这快要聊不下去的时候，赵德芳回来了，“小虎，你咋地来了？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小芳，你和小虎出去吃点东西去吧，我困了，正好眯一会！小虎大老远开车过来，吃点东西赶紧休息一下！”
没等王小虎答话，赵德芳妈妈便要把他俩赶出病房，赵老三在门外抽烟，闻声也进来搭话，“你们去呗，这会儿也没得啥事，有事我在这儿没得问题！”
“我不打算继续读研究生了！”赵德芳和王小虎从医院出来，并排走着，半晌无话，最终还是赵德芳打破了沉默。
“是因为钱吗？如果是，我可以帮忙的！”王小虎抬头看着赵德芳，他突然发现这个一直文静得在他看来没特点没个性的姑娘好像突然变得坚毅了，有主见了。
“不全是！我想好好陪我妈几年，医生说了，就算按计划化疗做完，估计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会太多了！”说到这，赵德芳转过头不看王小虎，也尽量让声音平静，但是那种发发自内心的悲伤所带来的颤抖，谁也隐藏不了。
“可是，你妈和你爸应该都不会同意的！”王小虎轻声说。
“他们会同意的！所以我要去找工作，在家跟前找份工作。”
“咱家那地方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最好的工作就是当个老师。”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如果我找到了工作，那么不读书也就顺理成章，然后我也能缓解家里的经济困难。”
“小龙情况怎么样？这几年在外面打工挣到钱了吗？”
“不提他了！他不给家里找麻烦就好了，他前几年在酒吧做服务生，挣钱只够自己花，后来跟一伙人搞乐队，在酒吧驻唱，还经常从家里要钱，说是投资。家里肯定指望不上他了。”
“钱的问题我还能帮上些，你要找工作，我就一点忙都帮不上了。”王小虎轻声说，“你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我前面跟你提过的康健还记得不？”
“就是给你写过好多情书的……”王小虎刚说出口，突然意识到他语气里的调侃和浅薄非常不合时宜，便没说下去。
“他姐夫在县上文教局上班，他姐是我们镇上中学总务处主任，我昨天跟康健提了一下，他说应该没好大问题！”
“那就好！挺好的！”王小虎心想，主动找康健帮忙，赵德芳肯定已经有了以身相许的思想准备。
“钱够吗？”两人随便找了个饭馆，进去每人叫了碗面，味道怎么样？谁也没心思在意。边吃王小虎边问，“如果钱不够，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当紧花钱的事情，可以先从我这拿！”
“如果要钱，我肯定会找你的，而且我也找不到别人了！”赵德芳抬头看着王小虎，不自然地笑了笑。
“不过你这个事情也给我提了个醒，我抽空也得带我爸我妈去体检一下，他们一辈子都没进过医院，从来没体检过，万一……”王小虎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心情莫名沉重起来。
“很有必要，就算没事，确定一下也能更放心！”赵德芳回应说，“你没听说吧，这次我妈他们好多人约着一起去，想着反正是免费体检，结果三个查出大病的，我妈子宫癌，我那三婶子卵巢癌，你那个应该叫姑的，就是我那个大房二妈，乳腺癌！天啊，真是！当时开开心心去体检，回来几家人全乱套了！”
“有没有可能检查错呢？”王小虎天真地问。
“谁会拿癌症开玩笑呢？”赵德芳叹气说，“其实回想起来，她们已经感觉到身体不舒服好长时间了，只是觉得也没什么大事，没在意。”
“我说句不当讲的，是不是不去检查，可能大家还能开开心心得过几天好日子呢！”王小虎愣愣怯怯地说，“这种情况查出来又治不好，就算治好了，要花好多钱，她们这代人一辈子也没攒到什么钱，不得心疼钱给心疼坏喽！反正就是没好日子过喽！”
“你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但是病就得治，不治迟早要出问题的，躲是躲没过去的！”
王小虎从医院回到工地，正好王小龙两口子在家呆不住也来了，把家里好几个人查出癌症的事情也说了，那个他们远房姑姑，也就赵德芳的二妈，前面提到乳腺癌那个，就在王小龙离家前几天，服农药自杀了。哥俩儿商量要不要回家带父母也去查一下，一问，原来哥哥早就想到了，但是父母都不愿意去。
“妈说，她还想多活几年，万一查出问题就是逼她早死。爸说，他自己身体他比医院清楚，能吃大肉喝好酒，肯定没啥问题！没什么好查的！我和你哥劝了好几次，都劝不动！”大嫂李冬梅说，“我觉得查肯定还是得找机会查，这个时候形势不好，没必要非要凑热闹。”
王小虎觉得大嫂说得有道理，也就没再纠结这个事情。很快项目上陆续开工了，事情也就多了起来，也就顾不上管这些事情了。可是一次给家里打电话，他妈非要王小虎让王小龙两口子去医院检查一下，看怀不了孩子到底是什么原因。
“妈肯定给你提过了吧！”王小虎悄悄找大哥问情况。
“说了好多回了！我也想去查一下，但是我又怕，如果是我的问题，还好说一点，如果是你嫂子的问题，我怕妈肯定会惹出一堆事情出来。”
“肯定会让你跟嫂子离婚！”王小虎笑了。
“很有可能，这事妈一定想得到做得出，你以为呢！”王小龙一本正经地说。
“你想要小孩子不呢？”王小虎问。
“结婚生子，人之常情，讲良心话，我也不急着要小孩子，问题是一直没孩子，都说闲话，也怪难过的。”
“我嫂子什么态度啥想法？你俩没商量过这个事情吗？”
“也提过，你嫂子说她不想那么早要小孩子，她想趁年轻过几年潇洒日子。”
“问题是前面两次都是因为没生孩子闹得离婚，她还不急？她难道不想弄清楚是不是身体上有问题吗？”
“她说再过两年，她会去查，有问题就治，一定会在她30岁之前给我生个孩子！”
“30岁，她今年应该28了吧，那也可以查查了，如果真有问题不是还得治的嘛！你找机会跟嫂子说一下呗！如果检查了，医生说没问题，妈不就没事了嘛！”
后来李冬梅真的同意和王小龙去做了检查，结果说是身体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家人自然很开心。但是妈妈的问题又来了，既然身体没问题，为什么前两次没怀孩子，难道前面两任男人身体都有问题，不过能那么巧啊。再说，王小龙跟李冬梅结婚也快两年了，怎么就没怀上呢？妈妈得出结论：医生的话也不靠谱，还是去找菩萨许愿求子靠谱些。原来大家都说李冬梅是个公婆娘生不了孩子，但是王小龙铁心要跟李冬梅结婚她也没办法，虽然心里也天天默念菩萨保佑，但终究没好意思拜神求子，但是现在检查了，说没问题，也就敢去拜神求子了。据说，王小虎妈妈把家方圆百里听说灵验的庙啊、坟啊都拜了一遍。
果然第二年，李冬梅真的就怀孕了。莫非真的是菩萨显灵了？直到一次王小虎帮王小龙搬东西，他在李冬梅的柜子里无意中发现了两样没见过的东西，上网一查，他恍然大悟。
一样是女性口服避孕药，外国的，上面全是外国字，好像也不是英文，另外一样东西，叫女性避孕试纸，这个上面是英文。至于李冬梅从哪儿弄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小虎不会问，也许只有李冬梅自己知道。
这件事更让王小虎觉得，体检还是很重要的，也许是体检结果没问题，让李冬梅觉得不怀孩子说不过去了，才怀上了，成为全家头等喜事。但对于妈妈来说，正是体检说没问题，她才敢去拜神求子，神灵才会显灵赐他孙子或孙女儿。
所以当年年底，父母终于同意去做下体检，结果也非常好，除了父亲有些腰间盘突出，其他都没问题。全家人都非常开心，这一年春节，家里没再吵架，还做了很多好吃的，妈妈也没唠叨不开心的事，父亲听说抽烟对怀孕不好，主动把烟给戒了（其实大家都清楚父亲并没真的戒掉，还是经常跑外面抽烟，然后等烟味散了才回屋）。
这年过年，王小虎也在家多呆了几天，妈妈也没顾上安排相亲，总算在家里过了几天潇洒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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