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七六年的除夕,是我四周岁的生日。我躺在病床上已经一个多月了,病情依然不见好转。
“妈,我热。”我从梦中醒来,母亲伸手试了一下我的额头,还好,烫得不太吓人。“吃个桔子吧。”她捻着一瓣桔子送到我的嘴边。“不吃,不吃。”我摇着头抗拒着扭过脸去。母亲俯下身,侧着脸贴向我燎热的额头。我终于安静下来,舒展着眉目,贪婪地享受着丝丝的凉意。
“ 吱”一声,病房门开了。是父亲从乡下赶来了。腊月里的天气,刀子一般锋利,可父亲却敞着棉袄,一脸的热气。
“怎么热成这样?”母亲走上前,接过肩头的背包。
“我走路来的。”
“大冷的天,路又这么远,不是心疼钱的时候。”说完,母亲的眼睛里露出责备的目光。
“没事,我不累。”说着父亲便走到床边,将我抱在怀里。
“家里还好吧?”
“都好。闺女吵着也要来。她太小,我没让……只是家里的那头猪崽几天前摔断了腿。那天,我去山窝里放石头,闺女自己在家忘了喂猪,猪饿急了眼,跳出了猪圈。摔断了腿。我给它灌了药,还是不肯吃食,估计够呛……”母亲的脸瞬间阴了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今天早上,爹来家里了,他把猪崽给抱走了。这是爹给的猪崽钱。”父亲从口袋掏出一卷钱,塞进母亲的手里。母亲手指轻捻着钱,眼泪掉了下来。
“今天过年,不兴哭的。咱应该开开心心的才是。等过了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滚热的水,滚烫的话,都是这个严冬里最短缺最需要的。母亲点了点头,笑了。眼泪也因笑而亮了。
“今天是儿子的生日,要吃点好的。闺女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父亲嘱咐完,就匆匆回去了。
傍晚,母亲从外面买回了满满一海碗馄饨,薄皮大馅,猪骨清汤,漂着绿莹莹的香菜叶子。我雀跃地从床上蹦起来。
小小的床头柜,我和母亲,一人一把汤勺,脸贴着脸,挤在一起。窗外,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映红了病房,也映红了两张欢笑的脸 吃完饭,母亲起身要把碗里的残汤倒掉。
“妈,别倒,留着我明天吃。”
母亲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母亲没想到我小小年纪,就已经懂事了。
没过几天,家里的猪崽还是死了。父亲送来一鉢子炖猪肉。母亲把猪肉热好,端上来。一年难得见上几回肉,我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小心,烫。”
我顾不了那么多,风卷残云吃饱了,热热出过一身汗,高烧竟奇迹般退去了。
猪肉一天天减少,我的病也一天天见好。望着鉢子里残存的猪骨,从不信佛的母亲,嘴里竟念出了一句阿尼陀佛。
奇怪的是,自我病好出院之后,就再也见不得猪肉了。一看见猪肉,就头痛恶心,捂着嘴巴喊“快拿开!快拿开!”
“半是因果,半宿命。”佛经书上的一句话让母亲幡然领悟,自此,母亲就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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