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以偿,期盼已久的吻。我微闭着眼,体会缠绵缱绻、滋润舒适、幸福圆满。
嘴唇与嘴唇相离,模糊的脸。不是看不清,是好多张脸的重合。那张模糊而综合的脸似某人又不是某人,梦里的脸多是这样。
她表示要离开一下,我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列火车上。行驶在暗夜中的老式绿皮火车,速度缓慢,气氛昏沉。
她久久没有回来,我有不祥的预感。窗外晨光熹微,显出黄土高原萧瑟的原野和荒山。我起身去寻,一节接一节车厢。车上逐渐热闹起来,旅客们纷纷睡醒,刷牙洗脸、接水泡面、排队大小便。过道拥挤嘈杂,她不见踪影。
车至一站,些许人下去,些许人又上来。我继续往前,确知她没有下车,不过这列车太长,长得像永无止境。
有旅客好意提醒,说别找了,已经坐过站,越找越远。
越找越远,没错。劝我的人都有点眼熟,像是姥姥家的亲戚,也有小时候四合院里的邻居。
离开亲朋故邻们,下一节车厢突然安静异常。过道上没有挡着买站票的旅客,每个座位上都有人,都还昏昏然睡着。
车厢中部有处卡座更奇怪,六人座位上只孤零零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我路过停下观望,四下不见其亲人的踪影。事不关己,我继续向前,刚一移步,孩子便哭了起来;再移步,哭声愈加惨烈。
有旅客被惊醒,嘟囔抱怨,将不满的目光投在我身上。于是我深感抱歉,似乎搅乱了大伙的清梦,真是我的责任。我不得不回去照看那婴儿,他在我怀里居然很快停止哭泣,安静得像只小猫。
列车广播:前方到站,二矿。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我想我得下车了。姥姥家在三矿,再不下车就去一矿了。我抱着孩子下了火车。现实中我不记得坐火车去过姥姥家,矿上的确很早便通了铁路,貌似从来只运煤,不运人。
煤尘,黄土,四散飞扬。炽烈的午后阳光,干燥稀薄的空气,熟悉的故乡风情。
二姥(姥姥的妹妹)家在二矿,小时候姥姥偶尔会领我走亲戚。姥姥不懂坐公车,或者舍不得坐。她牵着我的小手,我跟着她的小脚沿河湾一路颠簸,来了又回。
是坐公交呢?还是走路呢?
公交站等着许多人。我原本就倾向于走路,不乐意和大家挤在一起,成为一罐铁皮罐头。何况,我还抱着个小婴儿。
我抱着孩子翻山越岭抄近道,很快便看到三矿前街。下山,来到街上。孩子牵着我的手,他已经长大了,四五岁小男孩的模样,是我的儿子。
街边有家乐器店。矿山里怎么能有乐器店呢?记忆中只有粮店,肉铺,和几个卖烟酒零食的小铺。
儿子非要去看看,我推开玻璃门时还在想:艺术这家伙,真的是给点活路就无孔不入。
儿子要买吉他,我让他自己选。他看上把靛蓝色的琴,琴箱上绘了好多只红顶仙鹤。
为什么不选这个?我拿了把画了热热闹闹红红黄黄龙凤呈祥图案的琴问儿子。这家店里的琴全都绘了各式各样毫无必要的图案。
仙鹤的样子像战斗机。儿子说。
我背了琴,牵着儿子进沟。姥姥家在沟里深处。当地人称那山沟为“河湾”,传说过去是有条清澈河流的,反正我只见过每年一两次的夏季山洪夹着泥沙树木冲过,也见过随之而来的猪牛浮尸。
行至水泥井台边,我才想起看一看那把琴。我们父子俩蹲在井台上。不是摇轳汲水的那种深水井,我不记得水泥台上有没有井盖。
梦里看不见水泥的影子,井台被黄土完全覆盖了,更像个土丘或者地堡。白天,沟里乡亲们常汇聚于此,打牌、下棋、晒太阳、唠闲嗑。可是梦里阒无一人。
井台正中立了根酒瓶粗细,一人多高的铁管,是我童年的“定海神针”。一茬茬的孩子们成日不断爬上爬下,使得那铁管能常年保持乌黑锃亮,难觅锈迹。家家户户必备扁担、水桶,以及铁棍。打水时将铁棍穿过“神针”顶部铁环,利用杠杆原理撬起,再反复施压,直至清水从台边水管流出。
儿子在铁管边试探,想必“神针”正被太阳晒得火烫。
我在一旁查看吉他。果然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品丝得打磨一下,琴颈要调,弦距太高,干脆换个琴枕。
我暗自抱怨,同时又庆幸自己已自学成才,是个业余调琴高手。
一片清凉贴在我被阳光暴晒的手臂上。熟悉的肌肤之亲,我知道是她,即便只看到她的影子。
怎么喝成这样?她先开口,声音温柔。
没喝酒。我已热泪盈眶,忍着哽咽,忍着不回头。
没喝酒能红成那样?她笑道。
我这才发现怀里的琴变了色,是我最最讨厌,最俗不可耐的落日色,红黄渐变。
没事,你妈是医生。她见我没做声,便自解尴尬。
所以你还不了解我。我说着站起身,去牵儿子的手。我妈是护士,不是医生。
我领着儿子往姥姥家走,始终没有回头,留下她一个人和她的黑色孤影。
和妻子在从成都回徐州的高铁上,我无聊记下这个梦。昨夜睡得不太好,梦却挺好。原本想把此梦命名为《桃花源记》,又因为成都在西南,老家在西北,梦中还出现了“定海神针”,故改名为《西游记》。
另外,我姥姥家所在的那片山沟开了新矿井,整个村庄,十多年前便已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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