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一〇:学问只是一件事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发尽精蕴,看来这里再去不得。”
先生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久,愈觉不同,此难口说。”
欧阳崇一说:“先生精研深味‘致良知’的要旨,已经将之精妙要义阐发的玲离尽致,看来在这一点上再也没有进一步深挖的可能了。”
阳明先生说:“怎么能轻易下这样的结论!再在‘致良知’这个方向上用功半年,看又是什么样的光景;又用功一年,看看会如何。下功夫的时间越久,越能觉察出程度的不同,这其中的精妙很难用口去言说。”
学问要只是一件事时,便变得容易得多了。
尧帝传位给舜时,在交接棒仪式上,给舜交代了一句话,后来舜传位给禹,又把这句话转述给禹听。这大概便是最早的“一件事”的学问——这一句话是“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简而言之就是强调一个人的“天禄”命运是和四海天下一体捆绑的。后来,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一批文化人,将禅位现场的这句话变成十六个字编入《尚书》,变成“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十六个字成为整个中国文化思想的根本心法。
此后数百年,商汤在一次求雨中,真诚地念出“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祷词,很显然,他是得十六字心法的英明帝王。又是数百年过去了,周武王继承了这一心法,他讲:“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数百年后,这个心法最终为系统整理“六经”的孔子以素王的身份所继承,他试图将这一心法传给曾子,他对曾子讲“吾道一以贯之”,传道时,一群弟子趴在门口偷看。孔子离开后,众人围着曾子问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曾子讲“忠恕而已矣”。
武王之后,数百年里,再无仁王生。以至于战国时代,梁襄王发出了“天下恶乎定”的疑问时,孟子非但给出“定于一”的结论,而且指出“不嗜杀人者”能“定于一”——做个不嗜杀人的诸侯王便可以一统天下。孟子自己从曾子的误区中冲突出来,得出“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的结论,算是接过了孔子的衣钵。
孟子之后,学术的发展日趋一日地“重虚文而轻实行”,以至于天下解释经典的文字汗牛充栋,许多试图通过文字趋近圣贤的学者皓首穷经终无所获。这个时候,陆象山大胆扔掉文字桎梏,高呼“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算是与钻进故纸堆试图传求经义的学者划清了界限,大有“老子不陪你们玩儿了”的意思。
王阳明从实践朱熹学说开始,因为格竹子格得吐了血,然后才回到孟子的“求其放心”,而后,得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的结论,进而笃信“心外无物”,坚持以“知行合一”求致内心之良知,彻悟自身与天下万物为一体,“学为圣贤”无外乎“致良知”而已。
如果说学问只是一件事的话,就是孟子的“求其放心”,就是王阳明的“致良知”。
什么叫只是一件事?就是别无他事,就是完全没有值得消耗我们生命的别的事。
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是很可怕的。就专业领域而言,我们可能成为这个领域不可取代的人。就“致良知”而言,我们可以如王阳明一样见陆象山的“粗”,从而精益求精。
所谓“学无止境”,不仅是就学问的宽度而言的,而是就学问的精深而言的,毕竟,学问只是一件事时,我们可以在精深上体察它的无止境。与先生同处,欧阳崇一可以见到阳明先生在“致良知”这件事上的精妙,老老实实做上半年,会有新的收获,坚持做上一年、两年呢?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精进,这便是“一件事”的妙处。
学问只是一件事,坚持去做就,自然久久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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