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到暑假,我总会带着几件换洗的衣服,走上几里的路,行至父亲的外婆家,住上那么一两个星期。
这个小地方居住着十几户人家。他们是一个宗族的人,老一辈都是奶奶的兄弟姊妹。今天的模样是他们开枝散叶的结果。这里本有一个名称,我不知怎么书写——且让我换它为“滕家寨”吧。(其实我更愿意这样来称呼它。)
寨子的周边也零星住着好些人家,但过于分散,与我,几乎无甚印象。我也是一个方向感极差的人,难辨东南西北,(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是自己没有用心的缘故吧。)只知寨子后靠山,左傍水,门前还有一条大河。听奶奶说,她小时候山里时有豺狼出没,牲畜不见是常有的事。而左边的水,是一条小河,只较山间溪流宽广几分,最深处不过两米。
这里的居民,平日几乎无有什么娱乐活动。已婚的每日早出晚归,忙于生计;未婚的也是一年四季在外奔波。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老人只要不是因病导致生活不能自理,多是自给自足,不给子孙添麻烦。像我太爷爷那样,八十岁了还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到走的那天也没让我爷爷愁过一回眉头。
那时的“滕家寨”同我家一样,也是四世同堂。故我在那里不愁没有玩伴。且我比寨子里的同辈男孩年长一点,他们还得叫我一声“哥”咧。他们也知道我一年难得出门一次,对我热情无比,带着我从白日玩到天黑,末了还轮番邀请我去他们家歇一宿。
夏季昼长夜短,我们常在那条小河里打发这漫漫白日。
小孩子在河里一般只做三件事:洗澡、钓鱼、捉螃蟹。我最喜爱的便是捉螃蟹。这是我在奶奶家屋后的山间小溪里,常干的事——躬着身子,缓慢行走,两脚不离水面,生怕惊动水里的东西;双手翻遍那些可能藏有螃蟹的石头。每一次的探寻都蕴含着石头下有“宝藏”的期待,结果或悲或喜。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把石头放回原来的位置,天真的以为,若如此,来年石头下还会有螃蟹居住。
石头是螃蟹的家。这是从奶奶家后面的那条小溪里,学来的知识。可“滕家寨”的小河却又让我迷惑——我在小河里搜寻了几天,也没逮着螃蟹。倒是有一年,弟弟运气好,碰上几只,样子还和我所见过的不一样。几天后,我死了捉螃蟹的心,无奈的选择了洗澡、钓鱼。这两件事,我们多是在一座石拱桥下面进行的。
桥的存在,是因公路通常的需要,这也使得小河里,终日有一处烈日曝晒不及的栖息之地。表弟们最喜欢带我到桥下玩了。趋利避害,人之天性。
我们常在桥下玩着“捉人”的游戏。农村里会泅水的孩子都懂,也是下河洗澡的乐趣所在。小河从桥下流出约二十米,便投入了寨门前那条大河的怀抱。我们一群孩子不敢轻易涉险,有时回来一位表叔,我们便央求他带我们去大河里玩。
表叔当然只敢带我们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嬉戏。但那水也有一米多深,足够我们折腾了。岸边还栓有一条小小的渔船,这成了我们的游戏道具。我始终有这样一个记忆:他们坐在船上摇桨,我一个人在船尾奋力追赶着;淘气的表弟大声喊着加油,扑腾而起的水花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在我一心追逐船儿的那一刻,整个世界是那么的安静,我放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只有呼吸的声音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已经与河水融为一体了······
从桥下溯洄约二十米,有一道小湾口。一位表弟在那里设置了一个小鱼梁,用来拦截顺流而下的鱼儿。运气不好的鱼儿,只能搁浅于此。我对这个鱼梁很是惦记,它让我尝到了不劳而获的滋味。(对于表弟,那是一劳永逸吧。)有一位表叔还带我去大河里放过一次网。(那网,并不是很密麻的那种,相反,编织的比较稀疏,不会把鱼儿一网打尽。)翌日收网,得了满满一桶小鱼儿。不过,表叔全送给我了,因为那天是我回家的日子。
用鱼梁、渔网虽可捕到许多鱼,却无法让我深刻品味捕鱼的乐趣。我最最怀念的还是钓鱼,在桥下的小河里。
小河清澈见底。我们常站在水中钓鱼,不用鱼竿,只鱼线和鱼钩足以。手提着线,双眼四处搜寻脚下的鱼儿,后把鱼钩慢慢的垂在水底鱼儿的嘴边,瞪大眼睛,仔细瞧着即将踏入陷阱的鱼儿们。在鱼儿上钩前的那一忽儿,几乎可以让人忘记了呼吸。
钓上的,多是一种喜欢趴在石头上的小鱼,还没两根手指大,名为“巴岩鱼”(这只是当地的一种叫法,“巴”,取口音,其实应当做“趴”)。我们小孩子,则喜欢叫它“哈宝儿鱼”,(“哈宝儿”是口语,“傻瓜”的意思。)因为它是最容易上钩的鱼。但我钓上的鱼却没有表弟多。不是鱼儿不上钩,而是我耐心不足。我总在鱼儿还未死死咬住鱼钩的时候拉线,往往鱼还未出水面便已逃脱。我真是比那个“哈宝儿鱼”还傻。
在这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过程中,我却收获了一种快乐。时间在这一刻奈何不了我,我早忘记了它的存在。随它逝者如斯东流去吧。
小河里螃蟹稀缺,却生有许多鱼。我们在玩“捉人”游戏时,还能感到有鱼儿在腿上蹭来蹭去。天黑以后,小河两岸有时会涌上一些半个巴掌大的鱼。不知是产卵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只在夜里来过一次,因小河的夜不属于小孩子,属于成年人。我正是在那一次发现了这一现象,还顺手抓了几条鱼。
小河也因此受到了外人的“眷顾”。他们的行为粗暴无比——有往河里扔自制“土炸药”的;有用电捕鱼的;更有甚者,直接跑去上游投放农药——这是最可恨的行为。可叹的是,对此我们一群孩子无能为力,且彼时也认识不到往河里投放农药的捕鱼方式会给小河带来什么样的灾难。有时一个夏季小河只遭受一次这样的罪;有时走了一波人之后,不久又会来另一波人。就这样,小河的鱼越来越少,几近灭绝。
小学毕业后,我结束了童年的生活。暑假时我也很少主动去“滕家寨”了。表弟们也有了自己青春期的烦恼。我本以为那条小河几年后能恢复往日的生机。可是,当我有一年再去桥下,回首往事的时候,我被桥下的景象惊呆了——往日清澈见底的小河不见了,河底沉淀了一层不明白色物质。哪里有什么鱼儿呢?我翻开一块靠近岸边的石头,石头地下藏的不是螃蟹,而是一些微小水生物的尸体,触目惊心!
原来有外来人在这条小河的上游建了一个工厂。小河成了工厂排放脏物的场所。妇女们早已不在河里浣洗衣物。那几年受灾的不仅是小河,就连附近几座山头的橘子树也遭了殃——受周边空气污染,竟结不出橘子了。
直到此刻,我才体会到一点毕淑敏老人写《离太阳最近的树》时的沉痛、悲哀的心情。前日我在朋友的QQ空间里,看到他调侃某地的高考作文,因作文的主题是关于“不朽”二字。我对“不朽”的理解很是肤浅,我只知道,此时我抬头望着天空,除了自在漂浮的白云,我还看见了一群消失在那条小河里的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