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千回，一悲一喜

此生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一代宗师》的开场，是下着雨的深夜，雨滴镜头特写，下坠的速度放缓。

嗒，嗒……

一身黑衣，戴着白色猴帽的叶先生登场。

雨滴沿着帽沿顺流而下，几十个黑衣男子手持各种武器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场斗殴，把包围，变成了尾随。

他的每一次出拳，踢腿，都干净利落，旋身时衣袂翻飞，带出一道雨幕。

倾盆大雨里，有一人破窗而出。

那人目露凶光，招招狠厉，叶先生却游刃有余。

这是英雄出场的正确方式。

然而，我不喜欢英雄，也不喜欢叶先生。我喜欢的是他的妻子----张永成。

“两夫妻，要无声胜有声。”叶先生一开始就对他们的夫妻关系作了定论。

所以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叶太太在想什么。

叶太太每天晚上会为他点亮一盏灯，等到他回来，才会关上。

点灯的时候，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叶太太的面容。

眉是远山黛，眼如水波横。绯色的唇，米白色的衣。

她坐在床边，穿红色绣花鞋的脚勾着，左手轻轻托腮，她闭上眼睛，身体微微晃了晃。叶先生一定没有看到过她等他时的这副模样，温柔得能融化人的心。

她笑的时候，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这真是一个美丽又温婉的女人，我淡淡地想。

那时，叶太太很爱叶先生，并为他生了两个孩子。

而那一年，叶先生遇见宫二小姐。

“我不图一世，只图一时。”宫二小姐如是说。

于是有了那场情定金楼的比武。

叶先生输了，他放弃赢，是为了救她。

分别之时，她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你来，我等着。”

“保重。”

她错身离开，端庄而优雅。

叶先生缓缓回过身看她。

他身后有盏孤独的路灯，伫立在被雾气缭绕的街道。

路灯照着他，他看着宫二小姐。

【二】

“合不合身啊？”一双素手在他背后给他整理大衣。

“佛山有这么冷吗？”叶先生似乎有些奇怪。

“先做好，反正你早晚要去东北一趟的。”

因为宫二小姐在那里。她心里想。

叶太太是如此的美丽，沉静，聪慧，体贴，又温婉。可那一刻，没有人能体会她的心情。

照全家福的时候，叶先生抚顺她耳鬓的发，慢慢将手，放到了她的肩上。

叶太太瞬间红了眼眶，她微微一笑，像枝头的花瓣纷纷掉落，让人忍不住心酸。

这一年，战火纷飞，叶先生终究没有去成东北。

生活窘迫，他将做好的那件大衣当了，老板说衣服少了颗扣子，他说，也许不小心掉了。

1945年，叶先生离开佛山。1951年新春，他与宫二小姐在香港重逢，他说，我之前差点去东北，大衣都做好了，如今只剩下一颗扣子。

宫二小姐没要他那颗扣子。

宫先生曾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叶先生与宫二小姐，也只能如此了。

一生念念不忘，也只是有所回响。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南。他们坐在台下看戏，宫二小姐为了遮住病色拍了很厚的胭脂，嘴唇也涂了艳丽的红，她说假若当年拧着性子把戏学下去，她定是台上的角儿。

到时，您看戏，我送票。她淡淡道。

我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那句：“你来，我等着。”

她还说，叶先生，我心里有过你……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

她与叶先生，此生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三】

关于那个眉眼里全是柔情隐忍的张永成，是的，我不叫她叶太太了。

她的前半生，除了叶问乏善可陈。而叶问关于她，只是一句，想不到那次是最后一面。声音里仅剩遗憾。

那也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叶先生要离开佛山，她在雨中奔跑，突然又停下回过头看他，眼含泪水，却慢慢露出笑容。

无声胜有声。

张永成对叶问，已仁至义尽。

叶太太对叶先生，却始终如一。

女儿死于饥馑，叶先生离开佛山，从那时起，她只是孤独活着的张永成。

她的后半生如何，无关叶问，无关你我。

而张永成与宫二小姐，她们从未谋面，却彼此羡艳。

百转千回，一悲一喜，人生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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