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唤醒了我，就可以让我为你杀一次人。”少女乜斜着目光看跪在地上的垅。
“诶？那是什么意思？”垅不顾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听到女孩的话，愣在原地。
三分钟前，他正蹲在破庙的残垣下清理手上的伤口，几滴血掉到了还埋在土里的瓶子上，那个看不清楚颜色和样式的瓶子里突然飘出来一团云烟，倏忽之间变成眼前的少女，把他吓了一跳。
“就是说，你有了一次让任何人死的机会。”少女有些不耐烦，说着话飘到了一边的一棵已经半死的梨树下……珑发现她并没有下半身的腿。
“诶？啊？难道不是应该可以许个愿什么的吗？”珑还在惊愕之中，不经意间说出了一句烂白的话。他才十四岁，对新鲜事的接纳度还很强。
“……你以为我是阿拉丁？我是杀人咒，许不了愿。”少女的长相看不出年纪，但语气间全没有清甜长相应有的灵动和活泼，冷冰冰的像是几百年前的石碑一般坚硬。
珑低下头，思索着，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摇摇头从地上站了起来，“谢谢你啊。可是我已经见过太多人死了，外婆，妈妈，小言……还有多多，泽毅大叔也生死不明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了。”
“你要去哪里？”看到珑转身欲走，少女回过身看着他，如果他就这么走了，自己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想去魔山拔出圣剑，如果我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打败龙魔，把他关起来，这样，我们洛克人就不用再打仗了。”珑用绷带扎紧手臂上的伤口，又四处张望几下，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
“打败龙魔……你是魔法师？”少女疑惑不解，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我不是，村里的摩霍奶奶是，但是她已经死了，会喷火的龙飞来的时候，把她的风车烧掉了，她就住在风车里。”
“龙？……现在是哪一年，离凯恩大帝征服萨瓦迪大陆过去多少年了？”少女想起她上一次清醒的时候。
“凯恩大帝？……”珑使劲想着，“那是摩恩奶奶给我们讲的故事，好像有两千年了，现在这里已经不叫萨瓦迪大陆了，叫耶美尔大洲。”
“那你带上我吧，哪怕你不想杀人，但总有人会想杀掉你的，那时候，你会多一个选择的机会。”
“多一个选择的机会……好吧，但是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杀人的，我也不杀人，奶奶常说，神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做坏事。”珑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零零散散的物品，他刚从村庄里跑出来，几个伙伴都已经丧生在巨龙喷出的火中，他们的村庄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在他身后的山脚下燃烧着，他跑的并不快，是村里唯一的退役回来的战士泽毅大叔把他从大火里带出来的，他带着还能行动的人逃离了村庄，途中遇到追上来的火龙，泽毅大叔让他们各自逃命，他就跑到这座山上来了。
“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杀人吗？”珑收拾好东西，回过头问她。
女孩皱眉，冷冷的脸上浮现一丝困惑，她没想过这个问题，通常来说，她并不想杀人，往往是唤醒她的人有着极强的杀人的欲望。上一次醒来，是被凯恩大帝唤醒，为了唤醒她，凯恩杀光了自己所有的亲眷，只为找到能够唤醒她的那一滴血。被世人称之为“丧乱之血”的血脉，并不像是贵族血统一般血脉相传，没有人知道它会出现在谁的身上，因此，哪怕得到了女孩沉睡其中的宝物，也不能保证能够找到那种血脉。
所以凯恩大帝在杀光自己的亲眷之前，已经杀光了一座城池的所有人。他没有失望，女孩为他解决了强于他数倍的宿敌，让他征服了整个大陆。
和眼前的场景截然不同的是，上一次她醒过来，看到的是满城森森的白骨和剖开一地的血肉，尸山血海堆在城墙下，垒起来比城墙还要高，令人作呕的腥臭让天空没有一只鸟，于是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听得见凯恩疯狂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而现在她眼前是一个稚气未退的小鬼。
“我作为一个咒，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召唤出来杀人。”她静静地回答道，“我需要完成召唤者的杀戮命令。”
……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怎么称呼你？”珑又问。
“以前的人们都叫我杀生咒。”过往的无数岁月在她眼前掠过。
“听起来凶巴巴的……我就叫你咒吧。你怎么走，就这么飘着吗？”珑撇撇嘴。
“……你把土里的那支瓶子抛出来，带着它走就可以了。”咒抬起手在额头揉了两下，她的额线深深攒到了一起。
珑把那个绊倒他的瓶子从土里挖出来，拍干净表面的泥土，看得出是一只雕刻着复杂纹理的纯金的花瓶，并不大，看样子只能插一朵花进去。珑听说有钱人的房间里每天都会放一支新鲜的花，比香料好用，想必这个花瓶就是做这个用的。
珑把花瓶揣进怀里，一回头却看到咒已经不在梨树下了。“走吧，我在瓶子里。”咒的声音传来。
“哦，好……你在瓶子里不会觉得闷吗？你要不要出来透透气……你要撒尿吗？”
“……”
在珑穿越山林向着远方进发的同时，高耸入云的魔山上，巨岩之间的洞窟里，龙魔静静坐在黑曜石雕刻的王座里，他用分不清是爪子还是手的上肢支撑着下巴，纯黑色的眼瞳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一个深渊，深渊中倒映着他面前的占卜宝珠，宝珠映显出珑孤单的身影。
用人类的标准来看，龙魔的长相算得上英俊，实际上他也确实是人类的后裔，只是他觉醒了自己体内远古的魔龙之血，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远古的龙之魔咒。此刻他看着珑的背影，骤然升起的寒气让偌大的洞窟瞬间结起了寒冰。
“他会成功吗，妹妹？”龙魔看向一边站着的少女，长发迢迢，一袭淡紫色长裙垂地，她双手轻叩在身前，恬然文静。
”杀生咒无法突破我的结界，哥哥，你放心，如果有人敢抢走你的王座，我一定会杀掉他的。”她微笑着淡淡说着，声音没有一丝力度。
二
耶美尔大洲一片哀鸿。
十年前，龙魔用咒术控制了大洲上北部的黑龙，组成了无比强大的黑龙军团。那些龙原本远离城镇，生活在火山岛上，人们要很多年才能见到一次，它们性格很温顺，从来不抢牧民的羊，也不会用火烧掉村民的房子，传说它们喜欢坐在火山口上，烤自己长着黑色厚甲的脚，露出惬意的表情。还喜欢在空中把那些肥胖的暴虎像踢球一样抛来抛去，因为暴虎喜欢偷他们的蛋，也就成了它们唯一的天敌。
但那个叫龙魔的男人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他学会了一种可以控制黑龙的咒术，把那些黑龙变成了他的军队，所向无敌，耶美尔大洲上的三个国家联手和他对抗无数次，但是都被轻松打败了，无数的城池被沦陷，人们只能往深山里逃。
珑的村庄十分偏僻，几年的战争中从没有被入侵，但这次似乎没有人能够幸免了。
珑带着咒一路向魔山进发，他们走的很慢，路上没有马车，往来的只有些和他一样满身伤痕的难民，人们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这个少年走向他们刚逃出来的充满战火的地带。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城池里，战斗仍然在继续着。
巨大的黑色翅膀铺天盖地，让整座城市看不见阳光，巨龙吐出火球砸向地面，城市被火焰四分五裂。
这个城市还有军队在顽强抵抗，珑从旗帜和盔甲认出他们是苍蓝帝国的复国军团。最北边苍蓝帝国已经被巨龙覆灭了，帝都被夷为平地，他们的人民和军队一路南下，在所有能驻防的地方和巨龙战斗，他们仅有的武器是弩箭和经过改造的投石机，投石机能够投出巨大的链球，束缚巨龙的翅膀。但巨龙哪怕掉到了地上也很难接近，他们张大的嘴像是地狱一样火焰喷薄。
几乎只是一炷香的时间，这个城市就失去了生机，到处是焦黑的墙壁和烧糊的尸体，巨龙毁掉了城墙和民居以后又大摇大摆地飞向了远空。
珑走在遍地的尸体之间，小心翼翼地在空隙间跳来跳去，被火烧死的军士一个个面目狰狞，他们的盔甲已经被烧得通红。珑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忍住害怕和恶心，到处搜寻着，想找到一个活着的人。
直到傍晚十分，太阳和月亮并列在天上的时候，他在倒下的城墙底下找到一个还有呼吸的男人。
“他可真强壮。”珑一边搬开压在他身上的巨大墙砖，一边惊叹。
珑把水喂到他嘴边，从嘴角的缝隙里往里倒。男人缓慢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珑。
“洛克人。”他说，语气中不无敌意。男人相貌刚挺，手臂和胸膛肌肉虬结，但看得出在修炼成现在这个孔武有力的样子前，他也是一个翩翩的少年。男人拾起地上的长剑，支撑着想站起来，珑连忙上去扶住他，却又被扔开了手——“不必可怜我。”他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救活你欸。”珑生气。
”苍蓝人直到国家覆灭后还在继续顽抗，我们的国王和将军都死了，但你们洛克人要记住，在我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你们在背后什么也没做！”男人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面色如铁，旋即他发现自己在跟一个小孩子置气，于是又松开了紧蹙的眉。
“可是我们也有牺牲啊！洛克人只是不喜欢打仗，不喜欢死人，但是我们遭受到的伤害，一点也不必苍蓝帝国少，我的村庄，家人，全都没了！”珑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那是你们为自己的置身事外所付出的代价。”男人摇摇头，无动于衷。
“嘉美尔人，和我们一起走吧，你一个人走不远的。”咒冷冷的声音从男人身后传出来，男人转身的瞬间举起了长剑，咒若隐若现的身躯浮动在尘埃之上，像是降临时间的神女。她的白色头发隐没在身后的虚无中，头上戴着旧时宫廷的花纹发夹，整齐的刘海飘在额侧，目光冷淡得像是冬天的海面，纹丝不动。
“这是你的咒术？”男人狐疑地看着珑。
“她叫咒，是我的朋友，我们刚认识不久。”珑说。
男人上下打量着珑，不解她为什么用那么古老的族裔名称来称呼自己，“我是苍蓝帝国的复国军副统领伊凯，虽然现在失去了军队，但还不至于要让一个小孩来保护。”
“好的，嘉美尔人伊凯。但你想不想向那个龙魔复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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