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圆的时候其实也不早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看着窗外会防不胜防的抖出这一句话。
我总是漂泊,在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戏台,我在最热闹的几个佳节用最热闹的表演来反衬我的冷清,演出完成后我换好衣服在后台孤零零坐着,听着掌声和欢呼声。
有时我会走入看台,站在角落,用与观众相反的神态看戏台上的表演,看了几万次,我还能有什么反应。
相反,我更宁愿观察坐在贵宾席的观众神态,我记住他们的脸,把他们的形象拼接到戏台的人物中去,没有什么会比在绅士屁股踢上一脚还要有趣。
我曾经不小心把这句话说出了声,恰好又被一名绅士听到,那时真酿成一番不大不小的祸事。
“对的,我也乐意看到绅士被狠踢一脚。”
我的手被塞了一支拐杖,被扣上一定还有余温的礼帽,绅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板在绅士背后对我递眼色,我懂了,这次包下整个场的就是眼前这位先生。
老板经营多年,经验非常多,他立马入戏,夸张的把我拖上台,然后把我踢进仅仅是用做喷彩带,但做得大的惊人的炮筒里——还不如说是我自己跳进去的。
那场表演的配合默契空前,我刚在炮筒里调整好姿势,一声炮响就把我轰了出去——在观众看来——其实是我自己跳出去的,那绝对是我表演生涯最完美的一跃,整个时机的配合,那种精密的衔接,基本上把戏虐的表演上升到艺术层面。我不偏不倚,落在舞台中央,随即做了几个滑稽的前滚翻,每次都脸着地,然后“不小心”颠下舞台。
全场轰动。
谁会不喜欢看到绅士被捉弄呢?
从那时起,“飞翔的小丑”成为我的标志性表演,轰飞我的大炮也渐渐改良,从靠脚力弹射变成了真正的气体推力,我也乐意用逐渐老化的骨头来换取些酬劳,我也只会这一件事了:
取悦一群人。
那天表演结束后,我找到在后台和老板谈事的绅士。
“先生,您的东西。”
先生用陌生的眼神扫过我,已经忘记我了。
“确实是我的,”先生拒绝我递过去的双手,“现在是你的了。”
先生指了指地面,我看了看地面。
先生又指了指,我不明所以。
“拐杖,底部,扭开。”
照做之后,我才发现里面暗藏玄机,有一个专门放小酒的凹槽。
“喝。”
我照做了,不如啤酒。
“慢慢你就戒不掉了。”
我现在确实戒不掉了,不仅仅是那种我叫不出名字,满是外文的小酒,还有那支拐杖和帽子。
从那以后,我开始卸掉妆就西装革履的在城市街道上闲逛,我不在用滑稽的形体,我挺直腰板,拐杖和皮鞋在路上发出有规律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绅士在走路,先生那样的绅士。
我也只能模仿到这个地步,先生那样的人,不用取悦任何一个人。
我只善于取悦众人。
我无法取悦单独的人。
你看街上的情侣,他们手牵着手多自在。
我不行,我只能在远处静静的观察她,我看见她在笑,她在撩头发,我看见她的困倦。我看见我的卑微,我在遥远的地方穿着怪异的衣服,跳起夸张的舞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她一次。
得到这份工作开始,我就不与剧团里任何一个人有过多的交集,演出结束,我们会在附近的酒馆喝酒,我在尽量远的地方坐着,不参与每一个举杯,我不是小丑,我做这份工作甚至不是为了谋生。
我曾在舞台上只化上淡淡的妆,也尝试过在大笑脸下面搭配一身西服,反正,我不愿意装扮成一个百分之百的小丑。
后来,经理骂我,说我是彻头彻尾的小丑。
于是,我反而下意识模仿观众席内一些特定人群的行为举止,背不能驼,眼神要冷漠,笑容不能太大,牙齿要洁白,我那时还喷过一段时间香水。
我改掉习惯性脱口而出的脏话,我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可以聚焦在一个人鼻尖,我也认清了那瓶洋酒叫威士忌,我还学会用洋文,可以准确的念出“wisky”。
总之,我还是没和那个阶层有半点交集,剧团像沼泽一样,我越挣扎反而越陷越深。
我问自己,你逃离不了了?
我又回答自己,是的,你逃离不了。
从那时起,我习惯了自言自语。
我漫无目的走了好久,腰间酸痛,我又开始驼背,脚部也开始不适,于是我改成习惯了的外八,总之,我又在用小丑的姿势在散步,真舒服。
幸而深夜,此处小径散步的人寥寥无几,没有人看见我的丑态。
但是,不早不晚,一个和我相同装扮的人走来。
“都准备好了?”
他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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