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正憨憨地睡着,突然一阵轰隆声,我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不远处正冒着黑烟,曲折干涸的红土被砸出一个深坑。
我兴奋地跑到殿前,指尖陡然传来尖锐的疼痛,立马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脑袋眩晕一片,我连忙收回手,愤恨地踢了脚门槛,臭结界。
我只能爬到窗边昂起头张望,在这里待了上千年,我是真的无聊了。
只瞧见深坑里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个血人,步伐踉跄,血流到脚边猩红一片,身形纤瘦,我实在分不清男女。
这约莫是某个渡劫失败的仙君,看着砸出来的大坑,非常圆,把冥河的亡灵们吓得生生停住了哀嚎,大片焦土散发出幽幽黑气。
他朝我走过来,那个血流的啊,我真怕他死我门前。幸好他争气,愣是一步一个血泊地停在了门槛前,他满脸都是污血,发丝被粘在了一起,凌乱地盖住半边脸,胸口有个血窟窿,透过手的指缝缓缓地向外流。我还是没看出是男是女。
我勉强看见他的眼神在门楣处荡了一会儿,便准备抬脚进来。我一惊,连忙出声:“哎,你别进,有结界!”原本就半死不活了,万一被结界电死了怎么办,死在我门口臭了怎么办。
他置若罔闻,第一个血脚印进来了,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我暗自惊叹,看了眼结界,又看了看他,十分谄媚地出了声:“仙君,要不要帮忙?”
他撩起衣摆,盘腿坐下,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风雅气息,我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我,半响才听他道:“不用。”
声音清冽,带着一点小鼻音,音色很明显,柔婉动听,我又惊叹了一把,这还是一个女仙君。
她回了我这两个字以后,就再也没跟我说过话,可我还是要热情下去,毕竟这可是我出去的唯一机会了。灵丹仙草被我堆得高高的,灵气四溢,幽魂禁不住诱惑飘到了屋顶,整天整日地怪叫,昏暗阴冷的冥界平日里就已经哀嚎遍野了,如今更是叫得惨绝人寰,一个个四肢不全的鬼魅顶着张残缺的脸,蹲在我门口口水横流。
我生怕它们影响了仙君修养,赶紧勒令:“你们都滚远一点!这些都是给仙君的,你们也不看看你们长的啥样,就你,你连嘴能没有还吃!”
仙君闻言扫了一眼,对我的狗腿有一点不屑,她身上的血污早以消失,一身轻俏的白色流纱裙,气质出尘,她抬眸时,虽然面色苍白虚弱,可我依旧惊艳了一下,眉眼生的真是好啊,我好久没见过这等美人了。
她捻起一瓶灵药,轻嗅两下,淡然地开了口:“鸠菱丹。”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似乎也在打量我,“当年名动四海的虚乙真君不过炼了三粒,想不到其中两粒都在你这里了。”
我下意识地反驳道:“额,其实三粒都在我这儿,我好奇就吃了一粒……”
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一笑,那笑容明艳的把我的心神都晃了一下,“我倒是没想过这等荒芜之地还会住着一位贵人。”
我欲言又止,却还是没忍住,再次反驳道:“额,我其实不是住在这里的。”
这话一出,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因为我这里真的是太豪华了。我虽然不知道宫殿从外面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但是从以往小鬼望而生畏的眼神中却猜得出八九分,肯定是巍峨壮阔浩然屹立的存在。仙丹荟萃,灵草繁茂,殿堂辉煌,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蓝镜,流光浮动,湛蓝的镜面隐在一片朦胧的白雾中,每一块地砖都极尽奢华。
果不其然,她一脸的不相信,我表示理解,指了指殿口琉璃般的结界,“我是被关在这里的。”
她震惊了一下,“我到从未见过被关还待遇这么高的。”
我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笑道:“因为关我的是我的夫君。”
她更震惊了,眉头拧了好久,眼里全是探究,嘴巴张的还有点圆。我打开她的手,白白嫩嫩的,将一颗鸠菱丹倒在了她的掌心,十分诚挚道:“仙君,我知晓你的厉害,这颗丹药你吃,哦不,这里的灵药你都可以吃。”
她倒也不客气,一仰头就咽了下去,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红润了些,总算有了点人气,她瞥了一眼我,道:“你希望我带你出结界?”
“正是!”我握住她的手,这可是千年第一个在这里砸坑的仙君,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她冷漠地推开我,敛神端坐,淡淡的灵蕴环绕周身,不顾我充满希冀的目光还是无情地拒绝了我,“不行。”
我有点儿失望,但我也不能强求于她,我还是把对她有用的丹药挑了出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爬上榻椅,我看着眼前千年不变的景色,山下的忘川河水汩汩流淌,各种残骸随着河水荡漾,死气浓郁,冤鬼的呻吟常常游荡在我的耳边,我不忍心驱赶,因为我不敢想像,要是连这些声音都没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彼岸花妖冶艳丽,妖娆地绽放出大片花海,我清楚的知道它有九千六百四十三朵,这宫殿的位置是极好的,四周环山,除了一条河流进进出出,显然是冥界的一个死角,要不是仙君突然从天而降,我可能很久都不可能见到活物。
一向乐观的我突然格外惆怅,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到夫君是什么时候了,我从小匣子里拿出一把长命锁,早已被我摸的发白,它可以说得上是我这里最廉价的物什了,却也是我最爱不释手的东西,熟悉的触感与纹路,让我安心了不少。
我太过出神,仙君走近了我都没察觉,“你很想出去?”
我点点头,将长命锁收在了匣子里,她的目光定在那里,犹豫片刻,“不是我不想带你出去,是因为你的夫君来过。”
我愣住了,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来过?”
“我才进殿不久他就来过,想必是因为我过结界惊动了他。”
自己的夫君来了我都不知道,很挫败,“那我怎么不知道?”
仙君顿了会儿,似乎有一点无奈,“你睡着了。”
“我没喊醒。”
“……”
我讪讪然地摸摸鼻子,有些许不好意思,“啊,我一般睡得比较深。”
“他不准我带走你……”
我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忽略心头的酸涩苦意,豁达道:“既然他都这么说,我不走就是了。”
可仙君却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直言道:“你可恨你的夫君?”
这个问题问得我有一点懵,我恨他吗?我自己都不清楚,时间过得太久了,我忘记很多事情,包括感情。
我摇了摇头,“我早已经不恨他了,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一次都不曾带阿繁来见我。”
时光更迭不停,我虽说是过去千年,但是我究竟为何在此我可真的记不清了,我才关在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情景?脑袋被我想的发疼才隐约记得我初到这里是几乎是每日都在想着怎么彻底死去。
仙君轻抚我的眉心两下,柔声安慰:“别去想了。”
我对她一笑表示感谢,指着窗外艳红的花海,“你能帮我摘一朵来么?我从来没有近看过它们。”
只见她的指尖轻动,一朵彼岸花飘摇而上,缓缓落到我的手心,花瓣细卷,毫无顾忌地盛开在我的掌心,我忍不住夸赞,“它真好看。”
仙君没出声。
我突然很好奇,像她这样子的绝世容颜,四海八荒恐怕也难找到第二个,渡劫也是应该有很多人护着,为什么会流落到此地呢?
“那日是你渡劫失败了吗?”
“……不是。”仙君蹙着眉,眼中陡然翻腾出恨意。
我更加好奇了,可看她这表情,我又不好意思再问,心里痒痒的。
“我是被人打下来的。”
我有点诧异,看她阴云密布的脸色,只好顺嘴安慰道:“行走仙界,难免会结实几个仇家,只要不陨就成,总会有机会报仇的。”
“他是我夫君。”仙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火像是要喷出来,清丽绝尘的容颜显得有些妖艳,我连忙把她紧紧握住的手心给打开,果然破了,鲜血细细流淌着。
我一瞬间哑言,就觉得我们真的好惨好惨,甚至觉得连忘川河的幽魂过的都比我们好。
我叹了口气,想起那天她的重伤,明显都是杀招,不禁感叹了一下这也太狠了吧,酝酿了片刻,依旧没忍住,“你给他戴绿帽了?”
“……”
“哎!别扔别扔,我说笑的。”我连忙夺过茶盏,护在怀里。
她弹了一下我的脑袋,有点疼,“因为他认为我害了他喜欢的仙子。”
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要是有这么好看的夫人,巴不得把四海八荒里所有的宝贝都呈上去。
“我们好惨,你被夫君打,我被夫君关。”我笑起来,摘下一片花瓣,指腹染上了红液,“看来我们甚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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