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世界

我的奶奶

一直以来都想为奶奶写一篇文章，可是一直都没有动笔，总觉得以我的拙劣笔头是写不出奶奶的全貌的。奶奶的一生太艰苦，太厚重，太荒凉，我穷极一生都无法解读，以至我每次提笔都会退却。但如今，身在异乡，思念的情绪泛滥，不禁提起笔写下这篇关于奶奶的文章。

记得临行返校前，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奶奶特意来到了我房里，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无非是叮嘱路上要小心，要多注意身体，别太会省钱了，一定要多吃点，养得壮壮实实的。奶奶还递了一个红包给我：“囡囡呀，这是奶奶给你的，保你路上平安的，快收好。”我连忙推拒，爸妈已经给了我足够的钱了，我不想再拿奶奶的钱，她一老人家基本没什么收入了，无非是子女塞给她的生活费，剩下的便是自家养的家禽卖的钱。但还是抵不过奶奶的执拗，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只得小心的收着。直到现在，红包里面的钱，我已经花光了，但是那个红包皮我一直舍不得扔。这个红包里不仅仅是奶奶给我的零用钱，还包含着奶奶对我深深的祝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我要启程去学校时，奶奶都会在我临行前来看看我，跟我说说话，还会悄悄的给我塞钱。从我读高中到现在一直如此。那些钱分量不是很多，却也是一年比一年多。我知道，她把自己能给得起的零花钱都给了我，她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

我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从小就跟她十分亲厚。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所以，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全都是奶奶的身影。是她教会了我走路说话，教会了我吃饭穿衣，教会了我人生道理。

不仅是我，我们家里所有的孩子都是奶奶拉扯大的——所以我们都很孝敬她，都懂得她老人家带孩子的辛苦。奶奶脾气很好，温顺和蔼，很少发脾气。即使我们惹了大乱子，她也只是狠狠地责骂一番，嘴里说着要打我们一顿长长教训，却鲜少动手——她可舍不得，奶奶对我们可疼爱得紧。我从没有挨过奶奶的打，即使是责骂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奶奶有一双巧手，屋里屋外收拾得妥妥帖帖。无论是照看孩子，洗衣做饭，还是打扫庭院，饲养家禽，均能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家里的菜园子打理得整整齐齐，一畦一畦的青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山里种的花生、芝麻和豆子，田里种的稻子，每每都是大获丰收。邻里无人不夸奶奶手巧，会做活。最让我们欢喜的是，奶奶的这一双巧手做出的小吃零嘴总是既漂亮又好吃：小巧玲珑松软可口的糕点饼子，金灿灿脆生生的油炸团子，香喷喷软糯糯的糯米粽子……几乎家乡的传统小吃奶奶都会做，卖相佳且口味好，极大地满足了我们的饕餮之欲。儿时的我们，在小卖部里买不起各式各样的零食，却在奶奶的手里尝尽了人间美味。正是奶奶的这一双巧手，为我们编织了一个美好又甜蜜的童年。

奶奶和善可亲，是我们邻里公认的老好人，大家有什么事总爱找奶奶帮忙。东家要出门一趟，家里的鸡鸭就交给奶奶喂食了；西家有事要忙，家里的一切就交给奶奶打理了……有时候我们对于这些“请求”很气愤，奶奶年纪都这么大了，别人也不体谅一下她，尽找些累活让她忙！但奶奶从没有拒绝过那些请求。听了我们的抱怨也只是一笑而过，只对我们说，大家都是邻里计较这些做啥呢。她依旧是微笑着把别人交待给她的事做得妥妥帖帖的，从无怨言。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言行举止处处给我们树立了榜样，教给了我们为人处世的哲学。

奶奶现在虽然老了，两鬓如霜，皱纹也爬满了脸颊。但是从奶奶那温婉的笑容和低顺的眉眼中，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顶美丽的姑娘。爷爷也说过，他年轻时去奶奶家的那会儿，一眼就相中了奶奶。奶奶那时扎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笑起来略带羞涩，特别的好看。我至今仍在心中不断地描绘着奶奶年轻的样子，那俊秀又略带羞涩的脸庞，一定很美。

对比之下，爷爷就其貌不扬了，总觉得爷爷娶到了美丽善良的奶奶，可真是有福气，实在是应该好好疼奶奶的。但现实中却并非如此，大概是因为奶奶比爷爷大几岁的缘故，又或者是爷爷脾气暴躁而奶奶温顺和蔼，生活上事事都是奶奶让着爷爷的，爷爷却是十分乐得享受这样的待遇。而且，也多多少少从大人口中得知，爷爷年轻时暴躁气盛，不免有对奶奶动手的时候。我每次听着都很心疼奶奶，奶奶这么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子，爷爷怎么会举得起手来，也恨自己没有早点出生，否则就能挡在奶奶的面前了。

奶奶是我最尊敬的长辈，但我却始终记不得她的名字（当然现在是知道了），曾经问过爸妈，却因她的名字比较晦涩，又是用乡音说的，搞不清是哪几个字，所以一直记不住，只知道她姓颜，其余的一概不知（我相信的我的哥哥姐姐们也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的生日，她家中有什么兄弟姊妹，甚至连她的喜好都不是很清楚。对她的一切，我都不了解。

一直都觉得，旧社会对妇女的摧残太深了，奶奶这一代人都深受其害。她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甚至于她们的一生，都是依附于别人的，未出嫁时依附于娘家，出嫁后便依附于夫家。像奶奶这样，连个专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别人只知道她是某某的女儿，某某的媳妇，某某的娘亲，而她的本名，却没人知道，也没人唤过。

时代的枷锁虽然已经消失了，然而这日新月异的世界，依旧把奶奶遗忘在了旧时光里。她跟爸爸妈妈这些接触过新事物的人不一样，跟爷爷这些识过字的人也不一样，奶奶一生都只知道劳作，只知道打理着那一亩农田，侍弄那一园子的菜，只知道做饭喂猪，洗尿布带孩子，却不懂得知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奶奶闲下来时，能做的事的确很少。看电视，她不喜欢，因为她不认得字，那普通话大部分也都听不懂，每次看电视她基本都是陪着我们看的，看到演员动作滑稽时会笑一笑，或者看到我们捧腹大笑时会在一旁陪着我们笑。我没有看到过她主动拿起遥控器的时候。她甚至不会用，只会简单的开关电视，从不会多捣鼓一下。至于手机电话，她更不会用。爸妈叔叔们曾想给她买过手机，她却总是回绝，每次都说，我又不会用这些劳什子，花这闲钱干啥。而上街购物，出门旅游，更不必提，奶奶总是被那些田地、菜圃给绊住了，被那些鸡鸭猪鹅给绊住了，没时间出去玩乐，即使上个街置办点生活用品也只得半天。

而出门访友，走家串户，也仅限于邻里之间。像奶奶这一代人，除了娘家也没什么亲朋好友，而如今随着老一辈人的去世，也大都不跟娘家联系了，那感情也就淡薄了。奶奶就真的只有我们这个家，这些亲人了。所以我每次回家，总喜欢跟她说说外面的事，说说我读书的地方，我的学校。每一次我说的时候，奶奶都插不上话，只是在一旁微笑的听着，偶尔插一句“这样啊”，“是吗”，十足的讶然与惊奇。外边的一切总是新奇，但她的世界里没有这样的经历，她似乎永远也没出过远门。

我一直都想带着奶奶去我们的县城好好逛一逛，带她去看看我读书的高中，带她去看看我说过无数次好看的地方，带她去尝尝我们这个城市的特色美食，带她去买一件属于自己的花衣裳。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我都想让奶奶去一一体会。遗憾的是现在还没有经济能力去实现这个愿望。

我曾无数次想过，奶奶的梦想是什么，奶奶的一生是否有过很多遗憾，年轻时是否曾想过嫁一个疼她怜她的男子，即使不是锦衣玉食也美满幸福，相亲相敬；儿女长大时是否希望他们更够出人头地，有个体面的工作，有个稳定的收入。而现在是否又企盼着孙子孙女们能够有出息……但我从没有问过她，她或许还不知道“梦想”“遗憾”等词的含义，而我，也不懂怎样用家乡话对她解释这些虚无字眼。

奶奶的一生，完完全全是被我们给占据了，她的眼里只容得下她的丈夫，她的子女，她的孙儿孙女们，却唯独没有自己。她的一生，全部都献给了我们。在她的生命里，无所谓梦想，无所谓喜好，无所谓艰苦，无所谓幸福，永远是单调的，一成不变的劳作。她永远都在侍奉夫君，喂养儿女，永远都在山间劳作，田里忙活，永远呆在这一方屋子里，守着这一方天空。

但是我知道，奶奶的愿望，便是希望我们都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我知道，我们的远方便是奶奶的远方，我们能看的风景，奶奶便能看得到。

奶奶，永远是那个低首敛眉的奶奶，是那个微笑着不抱怨的奶奶，是那个将日子过得平淡却充实的奶奶。

                                                                                    ——2013‎年‎4‎月于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