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海一看,急步上前,一把抱住跟在王天钦身后走进书房的人,道:“薛师兄,你终于回来了!”那人似哭似笑,也叫:“回来了,回来了。”
程远志见那人乱蓬蓬花白头发,皱纹满脸,衣衫破旧,弯腰驼背,显然是霜气横秋,暮景残光,神情之中竟然还有些疯癫之气,看他样貌却已经毫无印象,听父亲的话应该是他的师伯薛无病。
“程师弟,危急存亡之事要紧!”那人说话却是神志清醒,声音清朗,“我听到消息,说是青莲贤师要对咱们庄子不利,想来是看上了咱们的《观照剑诀》!”
“原来那些人背后的高人是他,”程如海眉头紧皱。
“青莲贤师又是什么东西?”程远志急道。
程如海道:“渤海郡有兄弟三人:老大梁欢,老二梁笑,老三梁天。这三人曾举孝廉,也都谋得一官半职,后来因为不懂钻营,遭人陷害,只得弃官逃入深山。也是他们气运逆天,竟然侥幸从一山洞内得到了周朝修真者遗留的真法《青莲真言》残卷一部,晓夜修习,从此踏入仙途。现今三人都是入定的修真者,老三梁天修为最高,据说都快摸到洗心的层次了。当今之世,修真宗派隐世不出,这三个野修也算是纵横天下,难逢敌手了。”
“正是,”王天钦道:“那《青莲真言》不过是三流的修行法门,也没有对敌的功法,他们三人修出了灵气,却没有相应的手段,用的还是武林中的粗浅功夫,对咱们的《观照剑诀》当然是垂涎三尺。”
程如海道:“若是他们得了《观照剑诀》,只怕就能把青莲灵气的厉害之处完全发挥出来,俗世间再无敌手。我听说那梁欢怨恨朝廷,野心勃勃,到处收买人心。前些年沧州大旱,饿死饥民无数,他劫了几家大户,开仓放粮,后来疫病流行,他们三兄弟又装神弄鬼,散符施水,给人治病。若是真心为民,当然可钦可敬,只是那梁欢自号‘青莲贤师’,广收门徒,号称三十六贤人,云游四方,暗结神社,又网罗了许多江湖上的败类,更与一些心怀叵测的地方官员勾结,怕只怕举兵造反在即啊。”
王天钦道:“当今皇帝荒淫无道,不知生民疾苦,一味盘剥百姓,卖官鬻爵,胡作非为,也怪不得要天下大乱!”
程如海叹道:“朝政被宦官和外戚把持,二者又水火不容,圣上也是无可奈何。”
跟着王天钦进来的那个老者冷笑一声,道:“若不是糊涂皇帝默许,又何致于此。”
几人默然。
老者又道:“王师兄,程师弟,眼下还是要想个办法,过了这一难关再说。”
王天钦道:“薛师弟,不知那梁氏三兄弟本领怎么样?”
老者道:“我在江湖上也听说过他们的威名,确实难以抵挡,不过他们虽然修行有成,但没有对敌的手段,十成功夫发挥不出三成来,咱们也不是全无机会。须得早作准备。”
“正该如此,”程如海道:“远志,你去遣散农户,多给他们银钱,等过了风头再回来。王师兄,有功夫在手的庄丁还要你组织组织,以作应对。薛师弟,你帮我想想,邀些靠得住的江湖上的朋友助拳。”
正说着,忽然听到喧哗声传来,几人悚然一惊。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中年人。程如海一把扶住那人,道:“怎么回事?”
那人哭道:“前院来了不知道几十个人,进门就乱打乱砸,二管家也被他们打断了腿,他们叫着要老爷出去!”
“来得好快!”程如海眉头紧锁。
“程庄主,程大人!兄弟们来领教你的神剑了,你躲着不出来,是要做缩头乌龟么?哈哈哈哈,”狂笑声声,却不知是哪个狂徒在叫嚣,跟着,又是一阵哄笑声传来,隐隐夹着一些惨叫呻吟。
程如海一把扯住儿子,左右望了望王天钦和薛无病,两人点点头,程如海道:“远志,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如果有什么意外,你自己从庄后逃走,去长安投奔我义兄曹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话没说完,只听轰得一声,这书房的半面墙居然倒了,一时乱石碎木抛洒,尘土飞扬。
尘埃落定,程远志灰头土脸,抬头看去,有十几个人站在倒了的墙外,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士,身着青衫,相貌也只平常,只是目光锐利如剑,面上青气隐隐,看着有些特异。站在他身边的人个个气势不凡,其中有几个人却是上午在县城见过的,正是那文士的手下:一身儒生打扮的君不惑、手持半人长巨刀的狂刀叶震山以及轻盈如仙的柳眉儿。
那文士拱拱手,笑道:“程庄主,在下梁天,来得鲁莽,还请恕罪,呵呵。”转过头又对旁边一个手持粗铁棒的壮汉叱道:“你这厮,我让你去敲门,你却把人家的墙给砸了,着实可恼!”那汉子挠挠头,呵呵笑着。
王天钦怒道:“姓梁的,何必装腔作势,有什么道儿划下来,咱们都接了!”对面见他满头满脸灰土,又是一阵哄笑。王天钦更怒,程如海急忙把他拉住。
梁天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今天就是冲着贵庄的《观照剑诀》来的。程庄主何必小气。若是程庄主无所吝惜,我梁天也不会亏待你们。青莲得道,天下太平。大事若成,程庄主也是开国功臣,将来列土封疆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如海一惊,那梁天毫不避讳地把这大逆不道之事说了出来,今日若是不肯从了他意,只怕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天色将晚,残霞满天。寒风渐起,屋边枝条舞动,影影幢幢,程远志周身泛起一阵寒意,心中却忍不住想:若是那些仙侠剑客遇到这种情势,又会如何做?
程如海道:“《观照剑诀》是我师门秘法,绝不可外传,除此之外,我程家庄予取予求,无所吝惜!”
梁天摇头道:“除了这剑诀,你程家庄有什么我兄弟看得上的?再者,你们师兄弟守着这功法十多年,一事无成,物华珍宝,有缘者居之,我看,这剑诀与你等无缘,还是兄弟我来好了。”
王天钦年轻时便是霹雳火性,这些年隐姓埋名早已不耐,当下怒道:“想要剑诀,就自己凭本事来拿吧!”
程如海看看程远志,对着师兄薛无病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梁先生何必强人所难,今日之事,我师兄弟避无可避,也只得请梁先生多多指教了。”
“给脸不要脸!”梁天脸上作色,突然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青色的事物一闪,似乎是梁天的身子动了一动。但见得王天钦手扼咽喉,跟着晃了几晃,张大了嘴,呃呃两声,身子一软,萎顿在地,就此一动也不动了。
梁天身边众人大骇,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都只听说梁天是修真之人,实力远超普通武者,却从没见过他的手段,如今一见这等宛若鬼魅一般的身法,出手毫无半分征兆,一击必杀,委实可怖可畏。望向主子的目光中满是敬畏,再无平日的漫不经意。
程如海抱住王天钦尸身,只见他双目圆瞪,满是惊骇,只觉心中绞痛,懊悔,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眼圈登时便红了。
程远志扑了上去,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他的心像是被剜了一角,空落落的有一种难言的痛楚。薛无病上前几步,挡在两人身前,一时之间,场中寂静压抑,谁也没喘一口大气,只有程远志的低声抽泣,呜呜咽咽。
夕阳余晖被西边的山头挡住,天渐渐暗下来,变成了一种青灰色。风渐大,枝条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更有些脆弱干燥的老枝不堪摧折,竟然咔咔地掉落了下来。
程如海心中惨然,面现绝望之色。
“程庄主,小妹劝你一句,那《观照剑诀》毕竟是个死物,何苦为了它搭上全家人的性命?事已至此,你还是把剑诀交出来吧。”一个女子走近几步轻声劝道。
程远志泪眼婆娑,抬头一看,正是武林中号称柳仙子的柳眉儿。她身形纤细,步态轻盈,仿佛是被风吹得站立不稳,但仔细一瞧,这女子摆动的身姿和脚下的步伐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如烟似雾。
那边君不惑也说道:“是啊,程庄主,你不是拜了个朝中宦官为义父么?这阉人的儿子好做官,交出剑诀,咱们就放你回长安当那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光宗耀祖去。”
众人一听,一阵哄笑。君不惑拱拱手,得意洋洋。
“好!我交!”程如海道。
程远志猛地扭头,红着眼呼道:“父亲!”
“不过,我有个条件,”程如海说道:“你们答应了,剑诀就是你们的。”
梁天冷笑道:“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把你们全都宰了,剑诀还是我的!”那梁天文士打扮,平日里说话行事还算是客气,却没想到如此凶残,他一众手下想到之前行事难免有些不敬之处,无不心下惴惴。
程如海探手入怀,摸出一件东西,却是一个精致的玉玦,薛无病一见,眼中精光一闪,拉住程远志,道:“师弟!”
程如海紧握玉玦,道:“《观照剑诀》玉简在此,梁天,玉质硬脆,你武功虽高,只怕也难以毫无损伤的夺下玉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算是损了这玉玦一丝,那剑诀也就残缺不全!”
梁天面色阴沉,道:“你要怎么样?”
“放我师兄和孩儿走,玉玦归你!”
“爹,我不走!”
程如海猛地一脚踢到儿子腹部,又狠又重,竟把程远志踹倒在倒塌的墙砖之上。程远志满脸的灰土、鲜血、眼泪,混杂在一起,只觉胸口发闷,仿佛要炸开来。
“滚,滚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
梁天乜了一眼薛无病,见他风烛残年,只怕大半个身子都埋土里了,心中毫不在意,又见程远志年纪不大,功夫也稀松平常,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更是轻蔑。便道:“也罢,放他们走。”
薛无病深深看了一眼程如海,强拉着程远志向庄后走去。刚走几步,只听梁天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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