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对张爱玲是有偏见的,觉得这个女人在自己的感情问题上极为不明智,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字里行间无非是些无病呻吟的陈词滥调。
尤其是那句流行至今的,关于“红白玫瑰”的论调,分明就是一副对男人无可奈何的怨妇口吻。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身边一个妹子发呆的时候特别像张爱玲,嗯,没错,她的脸很像,尤其是面无表情的证件照。
关于这个妹子,可以用一下几个词来形容:善良正直、活泼开朗、爱岗敬业、知足常乐。
从此我很难再把这张脸与“怨妇”联系在一起,也开始动摇了对张爱玲的厌恶。
后来,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一本张爱玲的小说集,竟然也能静下心来读了几段,只是读完之后还是对她喜欢不起来。她的文笔固然是了得,只是这格局,实在是令人呵呵。
张爱玲为世人熟知,首先是以文人的身份,所以想要了解她,必定要先看她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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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之恋》是我看的第一篇。
女主叫白流苏,出身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一个破落的大户人家,“穷遗老的女儿”,出了阁,又离婚回到娘家。妹妹要相亲,她打扮的花枝招展陪着去,貌似无意的把对面那个男人勾搭过来,不顾家人埋怨和取笑,更不管伤了妹妹的心。
男主范柳原就更加不堪了。始一出场,张爱玲就这样写他:
“范柳原真心喜欢她么?那倒也不见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相信。她看得出他是对女人说惯了慌的。”
白流苏勾搭范柳原,是想在家人面前证明自己并不是个弃妇,想“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而范柳原呢,不过就是一只贪腥的猫儿。
后来到了香港,两个人一边假装恋爱,一边较量魅力。看一段随便感受一下:
“他使她吃醋,无非是用的激将法,逼着她自动的投到他怀里去。她早不同他好,晚不同他好,偏拣这个当口和他和好了,白牺牲了她自己,他一定不承情,只道她中了他的计。她做梦也休想他娶她。然而她家里虽然穷,也还是个望族,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他担不起这诱奸的罪名。因此他采取了那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她现在知道了,那完全是假撇清。他处处地方希图脱卸责任。以后她若是被抛弃了,她绝对没有谁可抱怨。
流苏一念及此,不觉咬了咬牙,恨了一声。面子上仍旧照常跟他敷衍着。
……”
而下面这一段,则有些像张爱玲对自己感情悔过式的畅想。
“流苏吃惊的朝他望望,蓦地里悟道他这人多么恶毒。他有意当着人做出亲狎的神气,使她没法可证明他们没有发生关系。她势成骑虎,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爷娘,除了做他的情妇之外没有第二条路。然而如果她迁就了他,不但前功尽弃,以后更是万劫不复了。她偏不!就算她枉担了虚名,他不过是沾了她一个便宜。归根结底,他还是没有得到她。既然他没有得到她,或许他有一天还会回到她这里来,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
然而白流苏最后还是妥协了,成了范柳原养在山坡别墅里的金丝雀。
时隔不久,战争开始了,香港遭到轰炸。
“柳原叹道:‘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流苏也怆然,半晌方道:‘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该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柳原笑道:‘你打算替我守节么?’他们两人都有点精神失常,无缘无,齐声大笑。而且一笑便止不住。笑完了,浑身只打颤。”
之后范柳原终于答应和白流苏结婚,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范柳原却把之前说给她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了。白流苏一边怅惘,一边安慰自己,范柳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看待才会这样。
原来,所谓的倾城之恋,不过是因为战争毁了一座城,两个人在情欲上的虚荣无处安放。
-2-
听完了《倾城之恋》里渣男渣女的苟合,再来看看《金锁记》里的疯婆子是怎么撕咬全世界的。
女主叫曹七巧,生于市井,嫁入大门大户的姜公馆。不是因为曹七巧有多优秀,而是因为姜家的二少爷得了个下不了炕的病,门当户对的家庭,怎么会舍得把自己家好好的闺女嫁给他呢?所以被曹七巧捡了个少奶奶的名分,也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曹七巧就在一大家子冷冷的眼皮子底下没心没肺的混着日子,家主们看不起她,就连下人们议论起她来,也没什么好话。
“兰仙早看穿了七巧的为人和她在姜家的地位,微笑尽管微笑着,也不大答理她。七巧自觉无趣,踅到阳台上来,拎起云泽的辫梢来抖了一抖,搭讪着笑道:‘哟!小姐的头发怎么这样稀朗朗的?去年还是乌油油的一头好头发,该掉了不少罢?’
云泽闪过身去护着辫子,笑道:‘我掉两根头发,也要你管?’七巧只顾端详她,叫到:‘大嫂你来看看,云姐姐的确瘦多了,小姐莫不是有了心事了?’
云泽啪的一声打掉了她的手,恨道:‘你今儿个真的发了疯了!平日还不够讨人嫌的?’七巧把两手筒在袖子里,笑嘻嘻地道:‘小姐脾气好大!’”
“小双抱着胳膊道:‘麻油店的活招牌,站惯了柜台,见多识广的,我们拿什么去比人家?’
凤箫道:‘你是她陪嫁来的么?’小双冷笑道:‘她也配!我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 ”
老太太死了,丈夫也死了,长辈们安排分家,曹七巧撒泼耍混,还是没能争取到她认为的公正,“孤儿寡母还是被欺负了”,七巧带着一双儿女搬了出来,非必要,不再与姜家各房来往。
时隔不久,姜家三少爷来了,明里暗里拿言语挑逗她。小叔子是个脂粉油子,曹七巧活寡死寡守了这么多年,要说没动心,那是骗人,可这毕竟是经不起试探的感情,稍不留神就露了馅——姜老三就是骗钱来了。曹七巧把小叔子打跑了,从此更不相信男人。
她也从此再不相信感情,不但自己不信,连儿女的婚事,在她恶意的猜疑与干涉下,也一步步凌乱:前后两个儿媳被逼死,未婚的女婿也被她吓退。
分家之前,“她带着黄金的枷锁,可是连金子的边都啃不到。”分家之后,她还是舍不得摘掉这“黄金的枷锁”,一直到死。“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曹七巧带着全世界对她满溢的恨离开了,小说的结尾却说“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假如你沉入了张爱玲的这种笔调,那简直让人窒息到绝望。
一个人的心理要多么阴暗,才能塑造出这样的角色呢?但是真的不能否认,这个角色的确塑造的很成功,她的贪、她的恶,几乎刻画到了骨髓,张爱玲的笔,真是一把锋刀,难怪会有人因为这篇《金锁记》,给了张爱玲一个“女中鲁迅”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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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塑造的角色,似乎没什么与善良正直之类褒义词搭边的人物,但是对美人的描写,却是千姿百态,各有千秋,从不吝惜笔墨。不像现在一些不入流的网络写手,刻出来的美女,都是一个模子。
《连环套》里的霓喜:
“霓喜的脸色是光丽的杏子黄。一双沉甸甸的大黑眼睛,碾碎了太阳光,黑里面揉了金。鼻子与嘴唇都嫌过于厚重,脸框似圆非圆,没有格式,然而她哪里容你看清楚这一切?她的美是流动的美,便是规规矩矩坐着,颈项也要动三动,真是俯仰百变,难画难描。”
《沉香屑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
“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现在,这一类的‘粉扑子脸’是过了时了。她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陷,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为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
《心经》里的许小寒:
“她的脸,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圆鼓鼓的腮帮子,尖尖下巴。极长极长的黑眼睛,眼角向上剔着。短而直的鼻子。薄薄的红嘴唇,微微下垂,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然而这些美丽的女人不但都成为了各色男人的附庸,而且个个心理变态,姑姑和侄女之间争风吃醋、年轻的父亲和刚刚成年的女儿不伦相恋,等等之类,简直叫你怀疑人类存在的意义。
张爱玲的确不幸,原生家庭不和谐,初恋又是个渣男,天性敏感的她,偏偏要经历这样一塌糊涂的人生,也难怪她目之所见、心之所想尽是些肮脏不堪。说到底,这是个可怜之人呀!
她在泥底,用最华丽多彩的笔触,描摹出了自己心底最真实的世界,也许,这也算是一种坚强的方式吧!
只愿天下女子都不要说:我懂了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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