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自己

文/锐思

秋千立在阳光下，被夏日午后的阳光炙烤得无精打采的他，吹过来的阵阵凉风都没办法将他吹动。我则像个灵魂出窍的人，被身后的阳光推着在街上走来走去。我忘记了衣服前别着的墨镜，用手挡了挡眼前的阳光。我的眼白感觉要被阳光晒干了，只剩石头一样的黑眼珠被沉在眼眶里。我被阳光推着又往前走了走。

秋千的旁边，是正在喷水的喷泉。我听见了喷泉喷水的丝丝细语，在阳光下看着树底下的喷泉，感受到了他带给我的凉意。我走到喷泉面前。逆着阳光的意愿走可真够累的。喷泉喷出了弯曲的水柱，我伸手接了点水，随后把水拍到脸上。

我走到秋千下，走在上面，轻巧地荡了起来。像是被吵醒了午后的梦似的，秋千十分不情愿地吱吱叫了两声，也随着我的身子荡了起来。风被带起来了。我的脸上还残留着水滴，风吹得我很舒服。我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耷拉着脑袋？你可是这操场的守护神。我看到了操场上耷拉着脑袋的国旗。操场上散发着橡胶的味道。我记得这味道，这味道总让我心慌气短。一群学生走过了操场。他们的脚下摩擦着的，是被磨损得不成样子的跑道和足球场：在一片红色和绿色间，黑色的橡胶颗粒黏在了红色和绿色的缝隙中。我的脚在空中扭了扭，总觉得脚被橡胶颗粒硌得难受。橡胶的气味更重了。

操场上的学生们，是从水房和食堂出来的。他们手里拎着装满了饭菜的保鲜袋和装满了水的热水壶，此时操场又开始经受千万人踩踏的洗礼了，操场上的橡胶颗粒滚了起来，发出细微的隆隆声。“啪”的一声，一个暖壶炸开了。银色的残骸散在足球场上，它在太阳下闪光，发出刺眼的银光。此时它的光芒隐匿在日光映衬出的一大片白中。“岁岁平安！”那个坏掉暖壶的小伙子倒是没什么沮丧之感，他啃了一口手上的馒头，拎着暖壶的尸体走了。操场上撒了点水，水还冒着热气。热气也看不见了。

太阳转了个圈，舒展腰肢。短暂的放松后，他又像个傻子一样，没脑子地努力工作起来。学生们拎着东西，快走了两步。他们应该是想赶紧回到空调房里吃午饭吧。永远是先苦后甜。

几个黄头发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们看到我正霸占着他们的玩物，用我听不清楚的鸟语叽叽喳喳了两句。我不再荡秋千了，趁着秋千还在荡着的时候，从秋千上跳下来，跳到那几个脸上长着红雀斑的德国小孩面前。我吓哭了一个身上散着狐臭味的小孩。

“Auf Wiedersehen！”我用他们的语言和他们说了声再见。

现在也该到阳光下走走了。那树荫是那么的浓密，现在倒觉得胳膊有点发冷。清凉的感觉已经享受完全，再怎么被阳光推着走也不怕了。我走在阳光下，微微后仰着身子，把力气施加给阳光，让阳光用力地推着我走。反正你这么勤奋，再给你多增加一点工作量也没什么的。

我戴上了墨镜，继续往前走。旁边的二层小楼里，老妇人正躺在摇椅上抽烟。她也戴着墨镜，吐出了一个波浪形的眼圈。“Guten Tag！”我跟老夫人打了个招呼。四下里寂静无声，所有的声音都被吸收进这能够包容万物的太阳了吧。“您能给我一根烟抽吗？”我问道。老妇人递给我一支烟。我拿出兜里的打火机，点了支烟。我猛吸了一口，想借着嘴里冲印的烟雾，吐出我曾经熟练地突出的苹果形眼圈。我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也曾经能有在操场上抽烟的自由呢！我也随着人群走回宿舍，突然想抽烟了。我从兜里搜罗出一根软绵绵的细烟，烟杆子上已经起了褶皱。我掏出兜里的小型打火机，就开始熟练地吐出圆圆的眼圈。那烟圈缓缓上升，在微风地塑形下更像个实实在在的苹果了。我想象着这个眼圈上升到半空中，欺骗了太阳的场景：它的形状是这么得完美，太阳看到了，一定会以为这是个鲜嫩多汁的大苹果。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苹果收紧他贪婪的藏宝箱中。等他吃的时候，一定会禁不住咳嗽两声，把眼泪都给咳出来。

烟抽完了。我放弃了尝试。现在我只能突出一团乱七八糟的烟雾了。我把烟掐灭，往家的方向走。走到那家冰激凌店门口的时候，我走了进去，要了一个很大的巧克力冰激凌。现在我不再受这太阳的奴役了！我吃了两口，全身都觉得凉飕飕的。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看到我旁边坐着的一个挺着大肚子，留着络腮胡子的花格子大叔。他大口吃着甜筒冰激凌上面的冰激凌球，胡子上沾了点粉色的奶油。我看着他吃冰激凌的样子。想去拍拍他的肚子。冰激凌又被他吞下了一大口，他的肚子挺得更鼓了一些。我数着冰激凌在他肚子上铺上的一层一层肉，时针和分针地走动在我心里失去效力了。等我吃完冰激凌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躲在了云层的后面。

天很蓝，比任何一片天都蓝；云很白，比任何一片云都白。蓝和白涂抹在远处，两种互不干涉的颜色形成了愉悦的视觉体验。该轮到他们舒展腰肢了。我也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了几下。

我看了看表，现在这个时间，宿舍楼的地上留下来的，应该都是白纸的残骸吧。那片白是萧条后重获新生的见证。一阵风吹来，层次分明的云被吹开了一点，零落地飘在空中。我想，现在飘飞的纸花。也是宿舍楼里的一片云，他们的样子也像极了我现在所见到的云。只不过，他们落下来，云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圣物，而是具体可感的无数小水珠。我往上跳了一跳。此时不是我在追云，而是云在向我靠拢。我想向着天上的云和空中飘着的纸花呐喊：

“都是自己的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