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向君臣 司马邺 麹允 有脑补
麹公,可还……活着?
臣,在……回应有气无力。
给朕粥,朕、朕想喝粥……
麹允爬到仰躺着的司马邺旁边,皇帝的嘴上起了皮,嘴唇开开合合,那层白色物质上飞下落,吸引了他的视线。
皇帝见他没有回应,喘气更急,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麹允把耳朵朝前挪了挪,反复听过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后,知他问的是粥熬好了没有。
没有,陛下……
皇帝听了,缓慢地抬起手晃了晃,他想让麹允催促下人赶紧给他煮粥喝。
麹允为难,长安城被围,城内米价以黄金计,落难之人哪来的钱呢?那熬粥所用的曲饼也吃完了,该如何是好?
他的皇帝身边横着几具饿殍,他们无一例外眼眶发青,两颊深陷,单薄的衣服像是挂在骷髅上。
皇帝问他我会死在这吗,麹允想着可能性很大,话出口成了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他自己是不大信的,却得让皇帝相信。
皇帝说你骗我,我现在都饿得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了。
麹允哄他,陛下当然活着,还会长命百岁。等城外敌军走了,陛下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只是委屈陛下再忍耐一会儿。
皇帝在听到“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时眼睛里的光亮得吓人,而后又迅速黯淡下去,不再说话,眼神又变得呆滞,迷离,一副无辜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皇帝开口:“要不…我们投降吧……”
声音不大,在麹允听来却像一声惊雷。投降,真的要投降吗?
他想起皇帝盯着接二连三倒下的侍卫婢女目不转睛,对着日渐腐烂的尸体一阵一阵地咽口水。那神情就像他们遇到的强盗一样:眼睛里全是凶恶,如同乌鸦,遇见死亡时发出刺耳聒噪,召唤同伴一同享用死肉。
麹允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皇帝扯住了他残破的袍袖,幽幽道:“朕投降这笔账,要算在索公和您身上啊。”
麹允没说话,皇帝知道他听见了。
我本来是要死啦,我死了倒是不可惜,只是贼寇凶恶定会屠城,百姓怎么办呢?他们没过过好日子,或许我投降了,他们能免于流离失所呐!
如是说完,御史中丞吉朗大声反对,皇帝及余下大臣皆默不作声,回应他的是一连串肚子的抗议声,吉朗觉得没办法,长叹一声“天不佑晋”猛撞向皇帝身后的灰白墙壁。
皇帝的眼里滚下泪来,他的御史中丞直挺挺地倒在旁边,眼睛大睁着,血从他头上往下流,如同十几条赤色长蛇蜿蜒交媾,成为几条更大的,流向皇帝的手指,脚趾,四肢百骸。皇帝神经质地缩了下身子,被蛇咬了,又烫又疼,皇帝想。
麹允注意到皇帝的动作,解下自己的袍子给他披上,劝皇帝再忍忍,春天马上就来了。皇帝低下头说一个人的春天不是春天,我的百姓都死在冬天了,剩我一个没意思的。宋侍中呢?他有活干了。
侍中宋敞拿着皇帝给的投降书,小心翼翼地绕过已死的老臣,风也似的没了影。
看了看四周,大臣们饿得瘦脱了形,垂头丧气,有的甚至互相搀扶着才能站立,皇帝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能吃得饱饱的,不用忍受饿肚子的痛苦了。
出城投降的那一天,阴云密布。皇帝把自己的外袍脱掉,坦露双臂站上羊车,嘴里叼了块玉让他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大臣紧握着他的手呜呜哭号。两头瘦弱的羊费力拉车速度如同蜗行,却引得大臣步履愈发踉跄。我的那口棺材还在吗?皇帝问。大臣们流着泪回在,皇帝这才安了心,说:“以后我死了就把我装进去,我不想死了也没好地方住。”群臣连连点头应着。
“来啦?”
眼前的领头匈奴笑里藏刀,“撑不下去了吧?早知如此,当初不抵抗多好?”
皇帝极为爽快地嗯了一声,他说将军说的是,怪小人愚钝非要碰碰钉子,望大人海涵。
刘曜没想到他能他这么快接受亡国的现实,毕竟晋与汉赵抵抗了四年,他刚想挫一挫司马邺的锐气。不过这样就更好玩了。
于是他捏着嗓子,拉长声音道:“没有米粥,为什么不喝——肉粥啊——”
敌军爆发出一阵哄笑。
司马邺如他预料一般没有开口。刘曜便作恍然大悟状,哦,我想起来了,被你那个傻子伯伯吃光了对不对?还真是不知道爱惜后辈啊。说起伯伯,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个叔叔也投降了我们呢,他在我们这边好吃好喝乐不思晋啊……
这一番话在晋臣耳朵里仿佛是水进了滚沸的油锅。常侍严敦、左丞臧振、黄门侍郎任播、张伟等上前维护正统被乱刀劈死,腥热的血溅到了司马邺的内袍上,他忽然想起傻皇伯的嵇侍中也是这么死的,只是他连一句“吾吏也勿害之”都说不出来。
刘曜看了看不远处放着的棺材,说了句这么多死人放不下,便让人付诸一炬。收了玉璧,让皇太子“护送”晋朝君臣一行回国。
麹允想,他的皇帝,要受难了。
王座上那个趾高气扬的皇帝对着阶下的皇帝说,我封你为光禄大夫,怀安侯。现在,跪我。
落魄皇帝的身子抖了一下,还是稳住了。
王座上的皇帝没了耐心,大吼一声:“怀安侯,跪!”
一个跪字足以震动落魄皇帝的耳膜,他止不住发抖,没有退路了。
皇帝低下头,缓缓地弯了膝盖。
跪了有饭吃,他对自己说。
事后麹允庆幸自己是个武将,能在皇帝下跪之前挣开侍卫拦住他,至少保全了大晋最后的颜面。他又想起自己护住皇帝该是很英武的样子,小皇帝不满十七岁,若是生在太平年代,会更成大器吧。
司马邺这一次没有跪刘聪,他也没有从刚才的混乱场面中清醒过来。满脑子都是那句“陛下勿跪”,后来刘聪让他干了什么,记不清了,落魄到这种地步,抱怨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不久,刘聪告诉司马邺他的麹公死了,自己上吊了断的,一边说一边观察司马邺的表情。
司马邺神色如常,为刘聪奉上酒菜后言乱臣贼子死不足惜。刘聪讨了个没趣,兴致缺缺放他下去了。
司马邺回去时,忽然想起那日麹公下狱时,喊的那一句是什么。
臣有负大晋,无负陛下!愿陛下自惜!
平阳城内人皆言晋王朝末代皇帝入宫为奴青衣侑酒,洗盏更酌,岂不悲哉?
司马邺听见了,仍然是那副谦卑懦弱的模样,没有一点怒色,只是嘴里絮絮叨叨。
努力加餐饭。
自惜,自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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