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是我的母亲受难的日子。
一枝独绣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我姓何,名水湄。水湄,即一块亦水亦土亦草的地方。可我不爱听这样恰似官方的解释,我只爱诗经中“所谓伊人,在水之湄”,爷爷当初便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只有一个姐姐,可别把她唤作“水方”或者“一方”呢。她姓何,名伊人,比我年长三岁。伊人刚出生时就被亲戚夸生得好,后来我出生时,也只是差强人意的。
又是一阵狂风骤雨,可今日滴雨未落,只是娘亲又在发无名火。区区琐事,便成了导火索,怪只怪娘最近太反常。姐姐领我出去走走,老待在家里说不定会讨骂呢。我们漫步河边的时候,姐姐同我讲着娘亲当年是如何疼我们、带我们看皮影戏,我笑了笑,对她讲娘亲还是一样的疼我们。
曾记得娘亲轻柔地挽起我们姊妹俩的小手,一同去郡庙看那皮影戏。可我看得竟觉得厌烦,手脚瞎舞动着。娘亲连忙哄着我,拍拍我的背,又哼着小曲才把我哄睡着了。我是信着母亲还是疼我们的。
姐姐摇了摇头,顺手摘了一朵茉莉花苞,旋了又旋,“弟弟们来了,如今娘亲不疼我们了。”我撅着小嘴,反驳道:“怎么会呢?弟弟们就像这刚生出的花苞,娘亲自然是关心他们多一些了,我们做姐姐的只好抱着个醋坛子了。”
随后,姐姐意味深长地同我说了句,“水湄你挺懂事的,不过你还小,你不懂。”我眨巴着眼睛,只仰着头看着姐姐,若有所思。姐姐随手将花苞抛向了水面,“花苞离了枝干将不再盛开,如果是你,你可以,因为姐姐疼你。”我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话,便扑向了姐姐,深深埋在她的怀里。
散步归来,只见弟弟何穆书安静地扒在摇篮一侧,一言不发。我悄悄走过去,只见摇篮里那红扑扑的小脸洋溢着浅浅的笑。白皙的身子旁,有一块极其好看的布:金色的龙盘曲着,眼睛、胡须、龙鳞一点都不含糊,这条龙简直是呼之欲出。
这绣品实在是太好看了,以至于我不经过任何思考便将它带走了。饭时,大家吃得正香,我忽然想起口袋里还有一件那么好看的绣品,想着让母亲也给我绣上一幅。
“娘,我也要这么好看的东西。”娘亲的脸色突然一暗,恍然间,一个巨大的阴影向我袭来。“啪”的一声,一个红手印印在脸上。
八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这般火辣辣的疼痛,每寸皮肤似乎都在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一会儿转,旋即倾泻了下来,娘亲大声呵斥着:“这是弟弟的东西,是你能碰的吗?”姐姐重重地放下了筷子,用袖子轻轻地为我拭去眼泪。而我仍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为什么我不能…碰,为什么…我没有…”
爹拽了拽娘亲的袖子,“小梅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个不是?”娘反问。“水湄还小啊,她怎么知道这是用来祈福的?”娘亲若有所思,转而以笑脸相迎。那笑容太僵硬,以至让我感到恐惧。我甩开了那绣品,跟着姐姐回到了房里。姐姐把门栓紧,确定不会被推开后,缓缓坐在床榻上。“水湄,你现在懂了吧。”我抽泣着,“嗯,娘亲真的变了。”
姐姐拍拍我的肩,“不哭了,明天读书回来再陪你玩,今天先睡吧。”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姐姐一直是这么信守诺言,也一直是这么护着我。
夜阑,我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以骗过姐姐的耳朵。我睁着大大的眼睛,注意到隔壁还有些烛光。外边漆黑无比,那点烛光显得尤其刺眼。我悄悄下了床,将耳朵贴紧墙壁,隐隐约约可听见细碎的声音。
“小梅啊,水湄这么钟情于何逍的绣品,你说她是不是喜欢刺绣啊?”
“阿简,你怎么这么想?”
“伊人读书读得勤,水湄偏偏不喜读书,凡人总得有点儿喜好,我想水湄既然迷上了绣品,那么也会爱上刺绣的。”
“言之有理。明年天香阁主人要回来了,咱准备点厚礼送上去,好让水湄拜师学艺。”
后来话音渐渐低了,捕捉不到了,我便又回床睡下了。迷迷糊糊中,我只晓得将来某一天可以耀武扬威地将绣好的龙给爹娘看了。
茉莉的香气透过纱窗进了屋,空气那般湿甜,一夜无梦。我想着,弟弟何穆书和小弟何逍也睡得很香吧。
All rights reserved.第一卷·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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