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场的那一架打得倒不是多么激烈，但后来整个临安城里却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并因此送给断飞镖一个响亮的绰号——散财童子。
那天，断飞镖本来是要捡些断剑拿去卖的，但西泠剑社的人向来爱干净，早已把碎片捡的一个不剩。断飞镖欲哭无泪，最后总算是从和尚脸那里讹了些钱财。
临安城的春雨持续下了七八天，似乎有一种要把整个临安城淋到发霉的劲头，这一天总算有放晴的迹象，断飞镖急不可耐且理直气壮地要拉我去青楼。
我虽内心慌张，却没有表现出来，总算是不辜负柳师傅十多年的教诲。
南宋临安城的娱乐产业据说遥遥领先于天下诸国，而且一骑绝尘。百晓生的“绝色榜”上便有六人出自于临安城。说到百晓生，此人原本是个落魄秀才，屡试不中，一怒之下跑去搞了一个统计机构，最开始专为天下富商排名，坊间的百姓自然是津津乐道，百晓生也因此捞了不少钱财。再后来融资办了个八卦周刊，写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一来二去，渐渐成为天下间最富盛名的娱乐大亨。至于说后来的“高手榜”、“门派榜”、“兵器榜”也都是顺手为之，反正整个娱乐信息产业都已被他一人垄断，坊间百姓除了听他的也没有别的可信。
临安城的烟花场所遍布在城内各处，最有名处当在西子湖畔的河坊街，其中最有名者当属“西子楼”。断飞镖拉着我在纵横交错、纸醉金迷的坊间花市转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来到了西子楼。
断飞镖在门口兴奋地搓手手，我在一旁有样学样紧张地搓手手。
门口的姑娘舞动着水袖、丝巾一类的东西招呼我们进去，我昏头昏脑地被簇拥着进去，鼻息间闻到说不清的香味。
我们在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此时店里已坐满了人，人声鼎沸。
不多时，一位管事走上最前方的戏台，清了清嗓，说道，诸位客官，我们的诗词大会即将开始，下面有请花魁，林姑娘。
一位腰身纤细的姑娘带着面巾走了出来，站定，向众人轻轻施了个礼。
于是下面的人群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林姑娘示意安静，然后说，今晚诗词最佳者，小女子愿秉烛夜谈，以解仰慕之情。
于是下面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眼中冒光。
这帮人当然想得不是什么秉烛夜谈，但一个个都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好像是面见君王的考生。
酒客甲起身拱手说，不才赋诗一首，诸君且听，
楚腰纤细锦缠头，秋怯珠帘半搭钩。
云恋阳台双作梦，月生湘浦独成愁。
鸾梭折齿花粘髓，螺粉添眉柳带羞。
雁过碧天书帛断，误教人倚小红楼。
众人听罢，喝道好诗，好诗。
酒客乙说，我也有一词，洞口春红飞簌簌，仙子含愁眉黛绿。阮郎何事不归来？懒烧金，慵篆玉，流水桃花空断续。
众人听罢，亦赞高妙。
前前后后，十几个衣冠楚楚的才子一一表演完毕。为什么说是表演？因为有些人其实是在背诵前人的词句，只不过这种事情，只要你不是背诵那些大家名篇，便很少有被人识破的风险。
这时候，一个手持白扇，身着白衣，头戴白色束发丝巾的男子站了起来，拱了拱手。我心中疑惑，想不到临安城的民风竟如此开放，守孝之人竟也可以来这风月之地，果然不负这天下娱乐中心的名头。
这人说道，林姑娘，不才唐江，献丑了。
底下众人喝道，竟然是西泠剑社的唐公子，看来定要抱得美人归了。
唐江吟道，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吟罢，众人齐喝绝妙，实乃今晚魁首。
唐江红着脸，说，过奖，过奖。
断飞镖嘟囔说，什么嘛，我看是在捧西泠剑社的臭脚罢了。
我说，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是很一般，但总比前面的要好些。
我小时候常听柳师傅吟词作赋，柳师傅那些骚里骚气的诗词，和这些人一比，分明高出了不止一个境界。我那时候调笑柳师傅说，您老这些词赋可在江南的大街小巷传遍了？柳师傅摇了摇头，坊间传的不过是我早前的游戏之作，我这些词啊，只吟给过一人听，我答应过她的。
我说，您可真深情。
柳师傅吹胡子瞪眼，说，滚。
可能是习武之人耳朵都比较好，唐江转过头来看着我和断飞镖，冷笑说，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断少庄主啊，断少庄主不妨也略表才情，让我等瞻仰一二？
断飞镖摆了摆手，义正言辞说，我就不必了，让我弟弟赋词一首吧。
我左右看了看，心想断飞镖哪来的弟弟。断飞镖偷偷捅了捅我。
我总觉得和断飞镖出门没什么好事，而且这家伙坑起人来面不改色。
我想着总不好堕了我们狍子村的名头，于是站起来准备吟诵柳师傅的词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众人听罢，惊得呆了，诺大的西子楼突然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西子楼的姑娘一个个也都含情脉脉的望着我，有人已是泪眼婆娑。柳师傅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挺拔了起来。
我轻轻咳了咳，示意众人可以鼓掌。
有人说，不可能，这首词一定是抄的，有没有人听过？快查一查。
有人应和，对对对，此人年纪轻轻，绝无可能写出此等词句。
过了好一会，有人问，可有人记起这首词的出处？
众人无言。
唐江说，子车公子，既然大家有质疑，不妨再做一首，如何？
我说，好。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吟罢，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候，林姑娘拍手赞道，公子文采斐然，且随我到后堂一叙。
说着，几个丫鬟就簇拥着我向后堂走去。我其实早已忘了还有秉烛夜谈这么一回事，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心想着只好听天由命。
临走时，我只听得断飞镖对着唐江众人得意地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