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雨声,是那种细细的雨丝,点点滴滴地落到芭蕉叶上。音乐声轻柔地流淌在暖色系的小房间,从开着缝隙的窗子,涌进湿润的微风,拂动摊在桌上的诗集。水杯里的圆形水面,微漾着雨天的快意涟漪。
阿婧听着听着,想着想着,意识海就转起圈来,一片片散落的时光拼起来又碎裂,渐渐的,乐声也听不到,意识海的波澜渐渐平息,平静地沉寂。
“佛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和尚说,看着落花掉进河里。
她想,自己应该沉默不语。
但这大概是一个梦吧。梦里的她笑了起来,纷扬的花瓣飘落在她的肩头,“我的业,就是你。”
时间线拼接起来,又断裂开。
陌生巷弄,也是那一场飘扬的花瓣,泥地上,开出寂寞的野兰,略显荒芜的草,冲破了地表。
木头一袭青衣,脖子上挂着沉沉的念珠,低头看着一朵抽芽的兰。
阿婧看到自己一身鹅黄,款步轻移地行到巷口,手上的糖葫芦泛着甜甜的红光。“木头,糖葫芦。”伸出手去,摇醒神游天外的木头,阳光撒在他的头顶,他就站在阴影之外的光明中央。
木头伸出来的手停留在半空,因为她已经将糖葫芦收回,一把塞进自己的嘴里,不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而木头傻愣愣地抚上脑袋,傻傻地笑了。
木头走的时候,她躺在巷口,吃下一把又一把的糖葫芦,眼泪流在青石板上,流进一朵野兰的茎叶里。晒进巷子的阳光格外刺眼,几乎被闪得什么都看不到,最后那个女孩被家人拖出巷子。
及笄至,大红的灯笼和奢华的马车,载着她通往人生的下一站,另一个世界,为人妻,为人母。没有人看得到她微笑面具背后,一个无法放下的执念。
佛堂的烟火气息缭绕她身侧,虔诚合掌,俯身以拜。木鱼的敲打声空灵地传遍庙宇,念诵经文的低沉嗡鸣,在香客的身边传达佛祖旨意。
她迈入庙堂的后山,天边沉云翻涌,阿婧的眼泪洒落,蜿蜒成一条山间的溪流,蜿蜒成天地之间的河,大雨瓢泼垂落,淋透她的身体。
突然之间,雨点、微风、河流、缀满花朵的树,都停滞在时光里,一个和尚将一把纸伞塞进她手心,然后蹲下身来,把背部展露她眼前。
她举着伞,伞下和尚背着她,行走在后山崎岖山道,天地之间的河流倾落在纸伞之外。“木头,你怎么当了和尚了。”她憋着笑,趴在木头的肩头。
雨滴打在纸伞上,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和尚沉默了三轮滴滴答答,然后开口,“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木头...你说的...哈哈。”她在伞下笑得停不下来,和尚的嘴角微微抽动,眼中深邃似能装下无限星光澜烟。
阿婧看着这一幕,一行晶亮的清流爬在她脸颊。这场梦大概还没有完。
后半的梦,像电影一样在阿婧眼前流转浮动的画面变得立体起来。光,热,声,浮动的雾气,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好像亲自经历。
阿婧梦里成为了和尚,木头的脑海是那个鹅黄色衣衫的自己,那女孩发髻浮动,奔跑回头的时候,都仿佛是自带的慢动作,连风也变得缓慢,空气也变得温柔。
木头不常说话,他的父亲是和尚,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许因为这个,所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木头要把情感埋在心里,因为父亲说不能像他一样,不能沾染世俗,木头的心和一切,都是佛祖的,是为父亲赎罪,还是给自己救赎,木头不知道。
所以他逃离。
女孩大婚之日,木头只在遥远的角落轻看一眼飞逝而过的马车。想象里,新娘子裹着盖头,层层裹在他碰不到的红尘幸福中。
那一天,混于酒肆的木头喝了一杯又一杯,尘世中最后一坛酒。
剃发遁入空门,他虔心向佛。
她迈着细碎脚步闯入山谷,他为她送去雨里一把纸伞。
看她窈窕少女模样跪拜时,弯下的柳腰虔诚恭谨,霎时凌乱的木鱼敲击声回荡庙堂,惊起香火摇曳。
后来啊,她是少妇模样,牵着学步孩子的手,来庙里祭拜;再后来,牵着的孩子已经能照顾弟弟妹妹,她祭拜时,孩子们在庙堂外面的花园里吃糖葫芦;最后的最后,她又是一个人来,青丝添了几许银白,步伐渐渐缓慢,上香的双手渐渐颤抖,他会持着念珠走到她身旁,扶着她手臂,慢慢将香火插进祭坛。
春花,夏草,秋霜,和冬寂寞的雪。木头在岁月的背后悄悄守候。
她人生的每一个瞬间,每一次欢笑,每一次悲伤,他都深深刻在脑海。木头知道他从来不是称职的和尚,执念从未被抚平磨灭。
木头也知道,阿婧的眼睛看他时,那种情愫是不能诉说的默契。
“佛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苍老的和尚看着落花掉进河水,对阿婧说。
阿婧没有回答,和尚的身前,一座小小的墓碑竖立在眼前,是木质的。
和尚又说了句话,是什么来着,她还没有听清楚,就被风吹散了。
巨大的声响突破点点滴滴落雨的声音,阿婧从梦中惊醒,看到手机荧屏亮的刺眼,是幻木。
“嘛呢?”
“我做了一个梦。”阿婧回复。
“什么梦呐?”
“我忘了。”阿婧回复,然后看到自己的泪水滴落在发光的荧屏上。
“阿婧,你相信前世今生吗?”幻木突然说。
“我听过,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可是不值得感觉。”
“值的。”幻木说,“前世无数日夜的忍受心痛,守候一个遗憾直到一生,就能换来今生一辈子相守。”
“阿婧,我喜欢你。”幻木说。
“我已经,等了好久,好久。”阿婧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和尚说。
我佛慈悲,下一世,只要找到她,守护她生生世世,就是我的业。
阿弥陀佛。千年前,和尚的泪水随风滴落在静静耸立的墓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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