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不，你是真的老了。

        好像不久前我还对你说，什么时候你的头发全白了，穿上一件正红色的毛衣，一定很好看。现在，你的头发差不多全白了，可是，也少了好多。

        你住在三楼，每次回家，我从二楼就开始大声叫你，然后仔细侧耳捕捉你的声音——大孃孃说的很对，从你应门的声音里，就能知道你今天的心情，“哎！来了！”和“嗯～”，是不一样的。可现在，我贴在门口叫你，你都听不清了。

        你还是夏天不开空调，冬天不开暖气，你差钱吗，不，你就是不舍得，单纯的不舍得而已。从小就听你教我，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世易时移，这句铁人的名言，如今看来，简直就是不正常，可你还坚守着，为什么呢。

        从前咱俩那么能聊，一聊就是一夜半宿，第二天各自挂着俩黑眼圈自嘲，怎么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呢？现在，不跟你住在一起了，我一个月去个两三次，照理说应该有更多的话，可你每次都对我阴阳怪气，我说一句，你怼一句，一人一句，一句比一句声音大。咱俩的对话，不明就里的人听了，准以为在吵架。

        可你还是会给我做一桌子的菜，用四点多就去早市买来的，最新鲜的食材。虽然你不是忘了菜里到底放没放盐，就是不记得最后在汤里撒一把已经洗净切好的香菜。你还是会叫我尝菜——这可是谁都没有的专属待遇，还好，你做菜的水平一如既往，没退步。

        你还是会骄傲的说，这稀饭里我放了十几样东西呢！

        可我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狼吞虎咽了，因为我要保持身材。臭美了一辈子，从来都不吃晚饭的你，能理解，所以你会做更多种类的菜，劝我每样都吃一点，这样营养够了，也不会胖，真的。然后，在我走后，一个人，把那些残羹剩饭，打扫一个礼拜。

        你拒绝一切形式浪费——你以为的浪费：空调用的电，暖气烧的煤气，反复开关的水龙头和冰箱门，小重孙叠纸船用的A4纸…还有，那些馊了的饭菜。

        你总是唏嘘：“如果老头子还活着，现在每月都有一万多块，日子哪用过成这样…”过成啥样？所有的孩子家里都吃穿不愁，有房有车；你的那些老姐妹还窝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你就已经坐着飞机把香港澳门海南都玩了一遍了；每次儿孙们来看你，开的车，穿的衣服，都是左邻右里中最好的，待人也都是彬彬有礼，有口皆碑——那栋军属楼，你永远是最骄傲的那个，这日子，过成了啥样，还要怎么样？

        可你还是不知足，说话开始带针带刺儿，越是亲近的人，你越是要杀一把。你是在怕什么吗，怕有一天我们会不理你不管你，就像你天天念叨着的，还是去敬老院吧——你怎么会真的想去呢？你又想证明什么呢，是想证明，如果这样还能跟你亲近，那才是真的血浓于水吗？不是的，亲情不是这样经营，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这样的强势，也大可不必用在自己人的身上。你知道的，孩子们都是你一手带大，都像你，像你的聪慧灵巧，像你的善解人意，像你的自尊要强——又怎么可能避开你的倔强霸气？

        硬碰硬，两败俱伤。

        我想念从前那个听我说心事的你，想念那个心理嘴里都心疼我吃苦受累的你。你知道好多好多的事情，除了你，我无人可诉，要是你也冷言冷语，那我该怎么办呢…

        这些话，我不好意思说给你听，虽然你识文断字，可你不会玩手机，也看不到这篇文章，我要如何让你知道，我不怕你老：当你老了，我会好好待你，一如儿时你对我的呵护疼惜。别怕，别慌，别再用那样的方式去证明

        因为，爱是轮回，这不需要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