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布没有提前联系我,而是直接来了。那天我恰好坐着喝茶,远远地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黑脸,穿着简单的汗衫和短裤挨窗挨户看门牌号,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确定是他,兴奋地蹦起来喊他的名字。我邀他坐下,往食堂里喊赶快把能上的菜全部上了,埋怨他怎么不提前招呼一声就来了。
贡布老了很多。身材胖了一倍,高高的个子,脸庞上纵横交错,眼睛也陷了进去,目光似乎浑浊了许多,没有五六年前在马背上的清澈了。他的头发也蓬蓬地散着,穿的汗衫似乎是新买的,显得与他格格不入。唯有脸颊还是黑红黑红的。我知道的,康巴藏族的人结婚以后便会老的很快,我问他是否成家了,他说是,我离开之后一年便娶妻生子了,现在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最大的那个已经会帮着放牛了。
我见到他,我很激动,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有些隐隐的猜测,不好明说,于是我道:“贡布久啦,这次出城来玩怎么没把妻子也带过来?”
他抿着嘴很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我慢慢喝着茶等待着,最后他才开口,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不是玩,不是出来玩。”
他又重复了几遍这句话,随后噤口了,盯着茶杯里新加上的旋转的茶叶,没有再开口。看他这个样子,我估计他是需要我帮他什么忙的,可能是很大很难以启齿的忙也说不准,我心里咯噔一声,虽然已经有这样的猜测和准备,也不能不对不起几年前我发下的“倾己所有来帮助”的誓约,但还是有些手软。我存款不是很够,十五万不到,我还得娶妻生子,我不知道我能拿出多少。
菜上来了。厨子小陈瞪了我一眼,本来他已经下班了,但是他显然更好奇坐在我对面的贡布,几次端菜上来都跃跃欲试想同他攀谈,被我踹出门外去了,我叮嘱他赶紧下班,别没事找事。
饭吃的还是挺热闹的。我给他介绍a市这些菜,怕他吃不惯,嫌腻,饭毕还去厨房沏了酥油茶给他。我们坐在一起抽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以前跟他们住在一块的日子。时针很快指向了十点,他看起来还是没有想谈此次出行目的的意思,也不怪他,康巴汉子生性要强,凡事都习惯自己扛,他们极重视面子,让他们开口求人无疑是给自己脸上抹黑。我试探性地跟他说,我手上有些闲钱,你是我的恩人,虽然可能不能帮上太多忙,但是我会尽量去帮你。他很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又抿嘴笑了笑,仍是闭口不谈。
分别的时候我又给了他塞了五百,叫他这几天别省着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了就好好体验一番。他仍是沉默地望了我一会,转身走了。他的背影像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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