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我所在的公司接了一个河北的项目。受疫情影响,进展缓慢,迫于客户给予的压力,六月初,公司 决定结束掉这个烂摊子。
按照以往的出差惯例,会有一名设计助理一同前往,随着 一个个助理另谋生路,原本按资排辈处于末位的我临时受命,获得了这次出差的机会。
除去那一年在太原的短暂停留,这是我正式来到秦淮以北,领略北国风情。
两天后,我们乘坐的航班落在了首都国际机场,几经辗转,一行三人终于在黄昏时分坐上了直达目的地小城的火车。
“河北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景色迷人……”自打进入河北境内,同行的主管一直夸赞着这片土地的一切,时不时低头思索着恰当好处的成语。
之所以这般卖力,不过是因为他本身就来自这片冀州大地。
所谓“人是心上好,月是故乡明。”
“弹尽粮绝”之后,主管不再说话,低头玩着手机,车厢里的嘈杂声逐渐平息,只剩下火车与铁轨接触发出的哐当声。
偶尔有小孩的哭闹声传来,大人急忙轻声哄着,生怕影响打瞌睡的乘客。
我把头倚在车窗上,轻微的眩晕感让我不敢乱动,一直浏览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
火车已经开出几十里,让我吃惊的是一路上尽是辽阔的平原,甚至见不到凸起的小土包,与我想象中山势雄伟的地势大相径庭,以至于让我有了种中国人口还是少了的恍惚感。
土壤似乎比南方的更黄些,麦子已然熟透,与伛偻着的水稻不同,反而直挺挺的立着,黄澄澄的一片。
也不知是黄土地孕育了小麦的黄,还是小麦染黄了土地。
一颗水珠打在了车窗上,顺着玻璃滑下,留下一条歪曲的水迹,紧接着又是第二颗,第三颗……
这场雨让我感到意外,不是因为它突如其来,而是太过温柔让我始料不及,习惯了夏季的风驰电掣携带着大雨倾盆,不想来北方的第一天便体会到她的柔情似水。
雨水渐渐模糊了窗外的风景,也模糊了我对北方臆想的认知。
一小时后,火车站旁的小店里多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店里生意并不好,因为屋子里有且只有我们几个,小城的火车站很简朴,但并不妨碍我发现了这家同样简朴的小店,以及菜谱上“驴肉火烧”四个大字。
要说起北方美食,河北驴肉火烧可算是耳濡目染。
炉火烤制的火烧,用刀从中切开,塞入切碎的熟驴肉和青尖椒,火烧的余热在驴肉与青椒的间隙中来回游走,唤醒它们体内所有能刺激味蕾的元素。
一口咬下,火烧的酥脆,驴肉的细嫩,青椒的清香,在口中交融。喝上一口海鲜味馄饨的鲜汤 ,缓解火烧带来的些许干渴,再往嘴里舀上两个馄饨,满足感不禁由内而发。
次日清晨,窗外异常明亮的光线让我心底升起一丝慌乱,连忙抓起床头的手机,当看到屏幕上六点十分的数字,松了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这里更靠近东方,天亮的更早些,于是又重新恢复了惺忪的模样。
客户公司的车间很大,工人却并不多,大多是附近的居民。细细观察,不难发现南北方人样貌上是有区别的,相比之下,北方人脸型较宽,鼻梁更高,肤色更黄却给人更精神、更健康的直观感受。
随着工作上的接触,渐渐体会到了领导所说的热情大方。
浓厚的当地口音,我却并不觉得反感,反倒觉得新奇,听不懂的地方也不重复问,朝他们笑着点头说是。
闲暇之余我们站在大门处吹着风,聊着项目的进展,也聊着当地的人文地理。相悖于南方的汗流浃背,这里的夏天不容易出汗,时不时刮着不明方向的风,吹散着烈阳之下的炙热。
四菜一汤的盒饭让我们三人感到心满意足,每天的盒饭需要提前一天到行政大楼登记。每到饭点,一位厨师打扮的汉子推着小餐车,吱呀呀的从后厨推出,经过饭堂,一直到后门的角落。
身后跟着一位类似后勤管理的大姐,手里拿着前一天登记的名单,开始发放盒饭。在这里领盒饭的都是公司的行政和管理人员一类,当然,也包括我们这种外来人员。
至于其他员工,却是在位于前门的窗口刷卡打饭,食堂后的木柜子上 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员工各自吃饭的家伙,饭盒,大碗, 金属的,塑料的,应有尽有。
进门后找到自己的饭碗,到水龙头处冲洗一番,再去排队打饭。多数人只打一个菜,分量很足,再往菜上盖下一大块热乎乎的大米饭,或是拿上两个大白馒头,各自找位置坐着吃去了。
离我最近的一位,皮肤黝黑,身材壮硕,打了满满一缸饭菜。他的饭碗很是别致,居然是上世纪领导干部人手一个的大茶缸子,白色缸壁上有几个红色大字。
不再是当年的“为人民服务”,取而代之的是“精准扶贫”,同样鲜红醒目。
“千举万变,其道一也。”
顿了一瞬,回过神来,那位大哥依然埋着头大快朵颐。微微坐直身子,把目光投向他的瓷缸里。
赫然是一道红烧土豆猪肉,色泽红润,汁水很多,染遍了米饭全身,于是干脆用勺子抄底,搅拌均匀,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大口咀嚼着。
我低下头看着躺在盒饭里的油焖大虾,忽然觉得不香了
等到结束一天的工作,已经是晚上六点。饭后,本就喜欢溜达的主管嚷嚷着要出去散步,美其名曰:饭后走一走,瘦到九十九,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叫上我走出工厂的大门,沿着公路向西而去
工厂周围很偏僻,除了几家厂房外,便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几米宽的沥青公路悠长而静穆。
更有附近的农民往路边垫上防雨布,晾晒刚收的小麦,时不时才有车经过,拐过弯,驶向车流稍多的省道。
走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电动车的嗡嗡声,夹杂着一群人的谈笑声。
回头看向身后,正好是客户公司下班的员工,大约十几个,穿着统一的淡绿色工服,脸上写着放工后的轻快,说着笑着。
在他们身后几十米远,也有一小批人,那是踩着单车的,稍微落下一些。
经过我们身边时,有几个之前聊过天的,跟我们热情打着招呼,主管用河北话笑着统一回应。
夕阳斜照,橘黄色的余晖笼罩着一群人的欢声笑语,渐行渐远,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散开,驶向各自的归宿。
都说一座城市有多繁华,城市的人就会有多落寞,恰恰就是在什么都不缺的大城市,往往缺了点什么,我想,缺的也就是这样一份归属感吧。
我不禁有些羡慕这样的生活,没有九九六的疲惫不堪,没有背井离乡的陌生与不安,每天可以听不改的乡音,可以见最血浓于水的亲人。
晚风徐徐吹来,许是没了群山和高楼的遮挡,吹得人衣衫翻动,唯独停在麦地里的收割机岿然不动,我想再大的风也奈何不了这个庞然大物吧。挺拔的麦秆也终于经受不住,顺风而斜。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说的也就是这般景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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