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写作课新学员的作业时,看到有位同学写姥姥,文章中写到姥姥走前的一句话,让我五味杂陈。
他说姥姥走后,妈妈跟他讲,姥姥走之前跟家人说:我还想再治疗一下,我还想活下去。
有一阵子,朋友圈在传播一篇关于过度治疗的文章,很多人转发,都说很有道理。
那篇文中说,让病人住在监护室,插上各种管子,是很不人道的行为,应该让病人有尊严的死去,不要过度的治疗,只需用一些止痛的药,让病人的身体感受好点就可以。
这位姥姥的话,让我想起了这篇文章,还有我的妈妈生病治疗时的经历。
不要过度治疗,很多医生都很赞同,我也很赞同。
如果是癌症或恶性程度高的肿瘤等病,已到晚期的病人,细胞扩散,确实无治愈希望的,姑息治疗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问题是,过度治疗没有必要,但谁去公正的判断一个病人是否已到无可救药,不必积极治疗的地步了呢?
医生本应该是这样的角色,但现实中,很多医生对于病人是否需要积极治疗,考虑的却是疾病之外的因素。
癌症晚期和恶性肿瘤晚期病人,医生都会直接告知实情,但另一种情况下,却是由医生的主观因素决定。
病人的疾病并不是不可治,但是手术风险较大。
有些医生,先是考虑,万一手术不成功,家属闹事怎么办?如果他们主观认为,家属闹事的可能性比较大,就拒绝手术。
但他们与家属的说词却是,病情严重,过度治疗没有意义。大多数就医的人,是不懂相关知识的,家属和病人,也就认同了医生的说法。
可实际情况是,如果积极治疗,虽风险极大,但熬过风险期,预后很好。
这本应对病患家属实情相告,由病人及家属作出的决定,但医生的主观臆断,却断送了病人生存的一线希望。
看到这位姥姥说:我还想再治疗一下,我还想活下去。
让我想起,妈妈也曾在病中对我说:我要是没昏迷,你还是要帮我治治病的,不要不看噢。要是我昏迷了,你就不用帮我治了,就等我死吧。
妈妈那时脑神经被肿瘤压迫,时常会思维不清晰,那时她应该是记起,她思维清晰时跟我们讲过,不要帮她治疗了,她觉得太拖累我们。
但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当她思维不清晰时,说出的话应该是出于本能的要求。
我知道,妈妈想活下去。
如果病人自己都强烈希望积极治疗,疾病本身又不是100%无法治愈的,任何人有什么权力去剥夺另一个人求生的希望!
医生不可以,家属也不可以。
拿过度治疗的幌子剥夺对病人该有的积极治疗,这与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有些医生,为了逃避不一定会发生的责任,总会拿过度治疗做幌子拒绝为病人手术。
妈妈脑中长了一个良性肿瘤,因部位居中,虽然确诊前两年就在上海的华山,中山,复旦五官科医院一直检查,但医生一直排除脑部肿瘤,只让每年复诊。
肿瘤长的极慢,两年多的时间,竟一直未查出,直到第三年,肿瘤长大了,磁共振片子明显显示出来,医生才确诊脑中长了肿瘤。
确诊后,如能尽快动手术,预后也不会差。
但因在医院没有关系,一直排队住不上院。想尽各种办法,总算住到华山东院,已经又过了个把月。
终于可以手术了,术前会诊,主刀医生临时告诉我们,不适合开颅,需要鼻内入路手术,但会这手术的人,华山医院只有一位医生,又需要排队,医生说帮忙联系中山医院的张主任,他也可以手术。
于是我们转到中山医院,中山医院入院后发现有了脑积水,张主任说先由另一位医生做脑积水分流术,之后他再做肿瘤的手术,但脑积水手术做完后,应由张主任主刀的肿瘤手术他不肯动了。
我们这个病区,也碰到一次张主任不肯手术的病人,后来病人家属找到了主任的朋友帮忙说情,又去公证处作了公正,表明手术中出了任何意外,医院无责任,然后才进行了手术,最终手术成功,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
我表明,我们也去公证处公证,就算我妈死在手术台上,我们也决不责怪医生,但即便这样,张主任也坚决不动手术。
我提出疑问,为什么之前他一直不肯动手术的男孩可以公正了再动手术,而我们明明开始是同意手术的,现在确不肯动手术了。
他说,那个男孩才二十出头,冒风险做手术值得。但我妈妈六十岁,不值得冒这个风险,万一死在手术台上,我们家属绝对会接受不了。
我一再表示,哪怕死在手术台上,我也认。但张主任就是不信,说我现在说的好,真出事了接受不了的。而且我妈妈六十岁了,差不多了,做完手术,可能也就能再活个五年,十年。
他每次来病区与医生开会,我都会找他求着要求手术,他几次都动怒了,我每次发现他动怒后都不敢再磨,只能第二天再说。
可后面,他和手下医生天天查房时催促我们出院,没有办法,我只能被动出院,到出院时,我们在中山医院一共住了36天。
出院后,妈妈状态越来越不好,半个月时,我去门诊找当时帮妈妈做分流术的医生复诊,我又提出想手术。
我说了我对病情及病况的看法,我觉得妈妈完全可以手术。这位医生看我们已经出院,说跟我说实话:你说的对,你妈妈的身体状态可以接受一次手术,这个手术也完全可以动,做过脑积水分流术不影响肿瘤的手术,但这个手术得张主任同意才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主任不同意,主任主刀的,你可以再去求他,只要他同意就可以手术。
我当然无法说通张主任,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我明确表示任何风险都可承担的情况下,张主任还是坚决不帮我妈妈动手术。
后来在同事处无意中知道,仁济医院的王医生也可以做这个手术,而且他是我同事的大学同学。
有同事的帮忙介绍,我们很快与仁济的王医生联系上,王医生看了妈妈的磁共振片子,又把历年的片子全部拿去细看,最后确定是良性肿瘤,颅咽管瘤。
如果手术成功,预后不错,王医生说他主刀过多起这个病症的病人,术后恢复都不错。
因王医生近期需要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所以我们把手术时间定在了两周后,只是没想到母亲病情突然严重,王医生立马联系了ICU,我赶紧叫救护车把妈妈送到仁济重症监护室。
经过检查,发现肿瘤比半月前中山医院出院时拍的片子,又长大了一些,压迫更严重,立刻动手术风险太大,王医生建议等情况稳定一些,手术还是在原定的日子,但没想到手术前一天,妈妈陷入了昏迷。
手术很成功,肿瘤切除的比预期还要干净,病理化验结果也是良性肿瘤,但是因术前妈妈已经被肿瘤压迫昏迷,被压迫的神经能否恢复却不一定了。
在仁济医院手术前,床位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签术前同意书,有很多份文件,都需要签字。他详细的跟我讲了手术的风险,能可能发生的意外,我表示都明白。
他问我,感觉我对妈妈的治疗很积极,可为什么拖到现在这么严重才来手术。
我诉说了之前就医的经过,并对中山医院张主任不给我妈动手术表示了费解。
他说张主任的医术是很不错的,这个手术他能动,但风险确实大,在得知我是江苏盐城的之后,告诉我,张主任之前被盐城的一个患者家属闹过,应该是怕手术不成功我们去闹事。
我这才明白,张主任当时是问过我是哪里人,在听说我是盐城人之后还评论,说盐城人就是固执,一根筋,讲不通。
最终,妈妈昏迷了8个月,还是走了,王医生很惋惜,说手术太迟了,早一个月动手术就好了,他说进刀后发现我妈妈的肿瘤实际状况,比磁共振片子上显示的要好很多。
早一个月,我在中山医院天天求着张主任帮动手术呢。
就因为碰到过我们那的不讲理的人,就一棒子打死一城人,这也太不公平了,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妈妈死了,不是死在肿瘤本身上,而是死在压迫的神经无法恢复上。而导致这后果的,是因为太迟手术。
医生拒绝手术的原因是不值得过度治疗,可实际却并不是。
站在张主任的立场上,我能理解他的做法,却不能认同。
我只是普通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没有能力和方法去改变这一切。但我知道,还会有很多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
究竟怎样可以避免?又是谁对谁错呢?我不知道了。
只是总想到,妈妈对我说:我要是没昏迷,你还是要帮我治治病的,不要不看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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