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原作背景
时间线大概是雪山事变前
凌晨时分,他们驱车离开希瓦艾什家的老宅。
“他们”共计两人,讯使是司机,银灰是乘客。
依特拉人特意选取僻静小道,载着他的主人驶出市区。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整个局面,不宜出门。讯使理应深知这一点,但他仍半夜摸进银灰卧室,声称菲林从此刻起成了他的人质,必须立刻随他出去。
那时银灰正饱受失眠困扰,头脑一热就随了对方的愿。可当他踏出屋门呼吸到第一口冰冷的空气,立刻开始认真反思自己会不会有点过于骄纵这个依特拉人了。
一声闷响将银灰从回忆中惊醒,是车轮碾飞的小石子敲上车身。此刻,他们正沿公路去往城郊。
“现在能告诉我要去哪儿了吧?”
“不能,”讯使说,“您先小睡片刻,到了地方我叫您。”
“这几天我在卧室和书房都睡不着,在车上更不可能。”
“紧张?”
“不知道。我以为自己很平静,可结束所有工作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开始担心计划是否存在疏漏,忍不住在心里推演,一遍一遍又一遍,完全不受控制。”
“这样下去事情还没成,您先垮了可怎么办?您得听医生的话。”
“如果今晚还是老样子,就打镇定剂吧。”
他们在半路遇到一只带了几个幼崽的雪狐。讯使把车停下,趁狐狸母子横穿公路的功夫握住银灰的手。
菲林张开手指和讯使的手十指紧扣。恋人之间的亲昵不管多么微小,都能极大缓解失眠带来的不适。
车子再次发动,沿着大路又行驶了一个小时,之后就拐上一条小路。
“这不是去猎场的路吗?”银灰说。
讯使以微笑作答。
满月低垂,银色的月光映照着车窗外的景色。
稀疏的杂树林和农田让位给浅滩与奔涌的河流。群山的黑色剪影伫立在河对岸,沉默地向一侧绵延而去,最后一路抬升为整个谢拉格灵魂世界的中心——喀兰的圣山。
车子拐个弯,遇到了第一道哨卡。
最高长官的突然到访并未给警戒中的“守林人”们带来惊讶和忙乱。虽是深夜,但这些在维多利亚受过严格训练的年轻士兵仍士气高昂。他们列队向银灰敬礼,站在队首的士官向菲林男子报告一切正常,到目前为止未发现“盗猎者”活动的迹象。
银灰对尽忠职守的部下给予高度赞扬,又表示不用向其他哨卡通报自己的到来,这只是一时兴起的视察。
之后他和讯使把车留在原地,徒步前进。
“您的临场应变能力真令人叹为观止。”讯使紧紧背上的防水背包。
“不然怎么办?说我焦虑的睡不着于是跑出来兜风?”银灰说,“你带我去的地方要是令我失望,我可得索要巨额赔偿。”
“那样的话我任您发落。”
“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
潺潺的水声隐隐传来。
讯使带着银灰离开小径,沿着一条蜿蜒在芒草间的兽迹向小丘顶端攀去。
泛黄的草上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霜是雪。
月亮已经落下,群星在天际显现。
整个世界闪着白色的微光。
算计,复仇,成败,银灰心中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时间感都不复存在,他的世界只剩握在掌心的这只手和身边的这个人。
而只要拥有这些,他就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世界尽头。
“……感觉有点像私奔。”讯使突然说。
银灰笑了,然后说:
“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说的是东国有一位公主,住在深宫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后来她跟一个侍卫私奔了。两人一路逃到城外,公主再也跑不动,侍卫就背着她穿过一片草地。正是个秋夜,草叶上的露水被月光照着,闪闪发亮的一片。此前从未见过露水的公主就问侍卫星星怎么落到地上来了。”
“然后呢?侍卫怎么回答的?”
“后来两个人还是被杀了。侍卫临死前非常遗憾,因为当时他只顾着带公主逃命,没回答她的问题。”
“这故事真令人难过。这么一说,我和您也正好是主人和侍卫。”
银灰意识到这个故事在此刻听起来实在太过不祥。
“抱歉,讲了不合时宜的故事。”他说。
“没什么啦。”讯使笑了。
银灰刚要答话,水流声陡然变大。
“马上就到了,快来!”
依特拉人拽着银灰几步冲上坡顶。
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河流和浅滩在他们前方斜着延伸开,河对岸是树林,他们背后则是群山。
流水潺潺,芦苇的茎秆在风中簌簌作响。
“我的猎场还包含这么一块地吗?”银灰四下环顾。
“换个角度就不认识了?”
“每次来都先去狩猎小屋,然后就直接去裸岩带了,这边完全没来过。”
“整条河上只有这个位置正合适,替您跑腿抄近路时发现的,是专属于我自己的好地方。”
他们下坡之后,讯使捡了块平坦又干爽的地方,从防水包拿出防潮垫在地上铺好,就拍拍身边。银灰见状从后面抱着他席地而坐,尾巴环住他的身子。
依特拉人摘了手套,轻柔地抚弄银灰尾巴上的毛发。他总是无法抗拒雪山种菲林蓬松柔软的尾巴。
为了御寒,他们共享同一条毯子。
“然后呢?”银灰问。
“等着。”
讯使从贴身衣袋掏出酒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就递给银灰。
“别像上次似的都喝光了,给我留点。”依特拉人叮嘱。
“遵命,长官。”
装酒的便携酒壶是银灰送讯使的第一样生日礼物。讯使从不在银灰以外的人面前把它拿出来。这是他们共享的又一个秘密。
第二年的生日礼物是雷神工业的定制匕首。银灰还特别加钱定制了配套的皮质双肩背带,这样讯使就能像他一样把匕首藏在身上。除了他们两个,依旧再没别人知道那匕首和银灰惯用的一模一样。
他们都让工匠在刀柄上刻了两个人名字的首字母。
明年……如果能活到明年,银灰打算送讯使一把吉他。
菲林想着这些时,群星缓缓退去,整个世界笼罩在朦胧的微光中。
河滩上隐约传来声响。
“瞧,鹤群醒来了。”讯使伸手一指前方的河滩。
一点一点纤细的灰色影子在蒸腾的雾气间晃动,翅膀忽闪,修长的腿从水中拔起又放下。
“你半夜把我绑架出来就为了看这个?”
“再等一下。”
说话的功夫,灰蓝色的雾气从林间升起,缓缓地移过河面,张开湿润的翅膀拢住整个世界。
那时甚至连寒意都成了一种轻柔冷澈的抚摸。
四野陷入令人心安的寂静,叫菲林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五天后就是一决生死的时刻。
一切都已就绪,银灰的密信早已由讯使送往罗德岛。
为了给最坏的结果做好准备,菲林男子在写给胞妹的信里向她提前详细地交代了后事,还把自己的坠饰随信送过去。
希瓦艾什家族的坠饰从没落到过敌人手里。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银灰让讯使和角峰一起留在罗德岛保护恩希雅,但他们都违抗了他的命令。
“我曾发誓守护您直至最后一刻。现在是履行誓言的时候了。”依特拉人这样解释自己为何抗命。
菲林回忆着这些,以脸颊磨蹭着讯使的脸颊。
“一直奋力守护的家族荣誉能够延续下去,身边也有最爱的人作伴。”
银灰突然觉得就算自己即将掀起的战争全盘失败也并不可怕,他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虽然不负责任,但他确实这样想。
半睡半醒之间,嘹亮的鹤鸣和拍翅声传来。
“看!”
讯使摇着银灰的胳膊。
菲林望过去——
粉色的光骤然显现在星蓝色的河面上。先是晃动的破碎光斑,接着潮水般漫上河面,侵染雾气。
映着那朦胧的粉光,鹤群在河滩跳跃,淡银色的翅尖扑扇着搅乱薄雾。
整个世界都成了影影绰绰的梦。
鹤群在那梦中映着晨光起舞。
银灰安静地看着那跃动的影子,下巴搁在讯使肩头。他们的心跳相互应和着一下下撞击胸膛,共享此刻就好像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对恋人。
“就算五天后等待我的是最坏结果,我也不会像您故事里的侍卫那样遗憾。因为已经拥有那么多只和您共享的事物了。”讯使轻声说。
银灰发现自己真得什么都不怕了。
晨光驱散晨雾,将他眼前的一切染上了明亮的色调。在那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中,鹤群在河面上盘旋,上升,掠过他头顶水色的天空。
就像一群白色的星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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