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的时候,大地在一夜之间换上了新装。花未开,绿先行,绿是绿不尽的。
河边的白茅也绿了,尖尖的,露出点小脑袋,我把这尖尖的嫩芽叫做“茅英”。它形状似针,剥开来,里面是又白又嫩的穰。丢进嘴里,嚼一嚼,水汪汪,甜滋滋的。
我们去拔茅英。那是春天馈赠给孩子的零食。
那时我尚不知,这种好吃的天然零嘴,是从远古的诗经年代,一路走来的。“静女其娈,贻我彤管。”春暖花开的时节,美丽的牧羊女,去见约会的小伙子,拿什么礼物好呢?她踯躅半晌,最后聪明地,拔了一把茅英送他。
小伙子当然心领神会,他心花怒放,收下当珍宝。“匪女之美,美人之贻。”——不是茅英多好啊,实则因为,它是我心爱的姑娘送的啊!
真正没有什么比送这个更合适的了。民间恋爱,原是这么的朴素甜蜜,野生野长着,却自有它迷人的芳香。
我们带上猪草篓筐,很重很沉。远远看到一片茅英,飞奔过去,扔掉篓筐,我们拔呀拔呀。肚子吃的圆圆的,吃的不想再吃了,还是拔。把全身的衣兜都装满了,还是拔,可见,人生来都是贪的。那满地的茅英,哪里就拔得完呢!拔回家去,也多数扔了。隔了夜的茅英,形状枯萎,口感苦涩,眼睁睁的被大人拿去喂猪,喂鸦,心里有说不出的不情愿。
童年的清欢夏天,屋子里闷热,煤油灯,发出橙黄炙热的光,让人越发燥热。大人们决定把巨大的防雨布,叠放在门前的打谷场上,姊妹们每人拿上自己的枕头、被单、蒲扇,在地上纳凉。虫鸣喁喁,青草幽香,群星闪烁,静下来的时光,总让人内心平和。我妈和我大,闲聊些白天的活计,明天准备去北荡还是南荡干活,哪块地的肥撒多了、哪块地用少了,哪块地长得好、哪块地的苗稀了……
我们哪里能闲得下来,躺在防雨布上,互相扔枕头,披着带花的被单,迎风飘扬,把自己想象成仙女站在云头,哇,好美!
几只萤火虫从身边飞过,一闪一闪地发出金黄的光,在漆黑的夜晚,显得越发明亮。小妹跳起来去抓,被惊吓的虫儿,飞得更快了。我忙起身帮忙,一直追到谷场尽头的荷塘边,那里栽了许多“簸箕柳”,(专门做篓筐的一种柳,手指般粗细,长到至多两米高,就被大人们,用镰刀,割下,编成各种生活用具,如粪箕,草筐,篓筐,笆斗)我们惊奇地发现,在这些低矮的柳丛中,好多的萤火虫,静静地趴在靠近水面的柳叶上。妹妹猫着腰,轻轻扒开那些柳枝,生怕惊跑它们,抓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掉进深不见底的水塘里。我一边抓,心也跟着突突地跳着,好不容易抓了几只,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跑回家,找来玻璃瓶,放在里面,一瓶子的光亮,便在枕边闪烁。
童年的清欢忽有几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着,睡在旁边的三姐说:“妹,我有办法对付它们。”只见她,把前几天在水沟里,割来的蒲棒,用火点燃,在我身边挥舞几下,便再也听不到蚊子的叫声了,我们姊妹几个看着有趣,每人朝三姐,要了一根蒲棒,点燃后,拿在手里转着圈地摇。殷红的火星,照得每个人的脸,红红的,笑吟吟的。蒲棒的清香,随风飞舞,弥漫着整个谷场。
童年的清欢夜已渐深,露水打湿了头发,却迟迟不肯进屋去睡。小心里,有了贪,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天长地久。
三姐,四姐没事的时候,喜欢装扮我。
衣服就那几件,是没办法替换的,头发却可以随意摆弄。
姐姐们在我的头上下大功夫,要不把它变成许多根小辫子,要不用烧红的铁丝把刘海烫弯。(清晰记得,烫的时候,会发出,一股鸡毛被烧焦的味道,这味道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那时电视上放映着《西游记》。三姐说:“妹,来给你和六妹梳个小仙童的头吧。”她找来红布条和做裤子用的松紧带(皮筋的一种)给我们挽头发。扎好后,走在风里,只听得,红布条在耳边呼啦啦地响……顶着这样的头,跑出去,从村子东头,跑到西头。再从南边跑到北面,沿途无人不惊奇观望,笑叹:“瞧,那俩个小丫头的头。”
若干年后,听到罗大佑的那首《童年》,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觉得那是在唱我的童年。
童年的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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