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东风满树花 | 来源:发表于2023-09-05 09:0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娘在给我准备干粮,爹把两个大包捆扎好挂在扁担上挑着试了试。

“行,没问题。”爹蹲下身子放下扁担看着我笑着说道。

“哦!”我含糊着回答道,思绪却早已经飞到城里了。镇上中学只有三个考上市里高中的,我就是其中一个。爹娘说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我供出来。“二毛”说城里有在地底下和天上跑的火车,楼房高的得抬眼仰着看,这下我也能看到了。

“春生,这个给你姑带着,这是咱山里的笋干,新鲜。娘提着一兜子晒干的笋干和几个奶油面包跛着腿从厨房出来,这个你在车上吃。”

“娘,我知道了。”我看着母亲。母亲张了张嘴好象还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只是深情地望了我一下。“爹,那咱走吧!”我对父亲说道。

娘站在门前冲我们挥手,我回头她还在,直到那身影变成了小黑点。坐上镇里的中巴车,我又跟父亲挥手,他黝黑粗糙的手摆了摆,只看见他肥大的裤腿在风里飞扬,还有手里那根扁担。

我去市里的一中读书,投靠我的二姑,听说她和姑父都是大干部。村里人说我是上辈子烧高香了,有这么个好亲戚。车程很长,大约要三个小时。我掏出了娘给我准备的面包。这面包咋这么宣乎呢,上面油汪汪的一股奶香味。二妹想吃,娘都没舍得给她。自从娘从山上摔跛了腿,家里的田就靠着爹一个人种了。娘在家里做饭、门口种点菜,养几只鸡。我还有两个妹妹,一家五口日子虽不富裕,但是也过得开开心心。

(2)

根据爹给我的纸条上的地址我很快找到了姑姑家。那是一排政府机关住房中一个独栋的院子,院子风格很古朴,从院墙里可以看到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树。门牌上的省机关××号让人感觉到严肃紧张。

“叮咚、叮咚、叮咚”我迟疑、缓慢地按响了门铃,内心忐忑不安。我已经记不起来姑姑的长相了,也许一两岁时姑姑来过我家吧!

大铁门打开了,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高傲地看着我不客气道:“你找谁?敲错门了吧?”

我急忙打开那张字条说:“我找曲红梅,她是我姑姑,这是她给我父亲的地址。”我递给她那字条,她没有接转头朝屋里喊道:“妈,找你的。”接着冷眼看我道:“你找我妈妈有什么事?”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木木地尴尬地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一个齐耳短发,戴着金丝眼镜,一身墨蓝色真丝家居服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妈,他找你,说你是她姑姑。”那女孩疑惑地看着姑姑,又盯着我一直看,仿佛是要验证我在撒谎一样。

“姑——我叫曲春生,我父亲叫曲红军,这是我父亲给我的地址。”我有点胆怯地递上那张字条。

“哦,你是春生,你父亲跟我说了,你在这上高中?”

“是的,打扰您了。”我低头嗫嚅道,双脚不自然地互相蹭着。

“什么?妈,你真是他姑?”那女孩诧异道,接着先转身离去。

我尴尬地站在门口。“进来吧!”姑姑冰冷的两道目光从镜片后扫了我一眼并侧身让我进来,随即关上了大门径直朝里走去。随着铁门咚的一声响,我的心也往下一沉。

“姑姑,这是我娘让给您带的干笋。”我冲走在前面的姑姑说道。

“噢,谢谢你娘。”姑姑侧了下头说。那是一个夏夜,院子很大,楼里的灯很亮,但是我却感到丝丝冷气。

客厅很大,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我光着的脚觉得无处安放。一台超大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一个身材稍显臃肿的中年男人靠在红色的实木沙发上,他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紫砂壶茶具,一个蟾蜍张着嘴似乎在笑。

“这是我侄子,他在市里上高中,住些日子。”姑姑说。

“噢,好,好!”姑父看了我一眼双手抚摸着肚子说道,接着眼睛又转到了屏幕上。我心里感到有些紧张。

我随姑姑上了二楼,她带我进了最顶头的一间房,推开房门打开灯,姑姑说道:“今晚你就住这里,对面是洗浴室和洗手间,毛巾、牙刷用具都有,你早点休息吧!”

“姑姑,我娘让带的笋。”我又一次递上了那笋,那是娘专门挑的嫩笋,煮过一个个晒干的。

“噢,好,谢谢!早点休息吧!”姑姑提着笋走了。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我的心也平稳了下来。看着干净整洁的床铺,豪华的桌椅,我竟然感觉无处落足。自己这身穿着和这里的环境简直格格不入。整夜我翻来覆去,总是觉得睡得不踏实,虽然自己洗过澡了,但总感觉没洗干净。姑姑一家对于我的到来很冷淡,我怎么从来没有听爹娘说起过这个城里的二姑呢?带着这些疑惑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早餐时间,总是显得沉闷和压抑。我们四人围着方桌面对面坐着,都各自吃着各自的饭。气氛显得沉闷和压抑。我匆匆吃完起身告辞。逃也似的离开。

每天的日子都是在熬,叶子黄了掉了,我默默地数着离放假的日子。有一天表妹轻蔑地对我说:“你在我家住了快一个学期了,下学期想办法快搬走,学校不是有宿舍吗?”我看看姑姑,她把头扭向一边故意避开我的目光。他们都不欢迎我。

“好,我知道了。我会搬走的。”虽然我不知道我将会住在哪里,但是这深宅大院不是我呆的地方。

(3)

寒假到了,爹给寄的资料费里我扣除了车费和给妹妹买糖果的费用,那本书我是抄同学的。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兴奋得很晚才睡着。我想念娘做的粘糍粑,想念妹妹掏鸡蛋开心兴奋的表情,想念父亲脸上永远的笑容,想念我简陋的木板床。车子还未停稳,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挤到了门前,车门一开,我便蹦了下去,拽着行李撒腿跑开了。在这无边的旷野里,我被压抑的灵魂终于释放了。

“娘,我回来了,娘,我回来了……”高亢的声音飞得很远。听到声响一家人都迎到了门口。晚饭后,我对父母说我不想上高中了,姑姑家不欢迎我,堂妹让我去住学校宿舍。

“他们看不起我,哼,我才不要靠他们呢,我也不图他们啥。她不像我亲姑。”我说道。

“孩子,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你想一辈子窝在农村?你说的那算个苦?”父亲怒气道。

“那么多农村孩子没读大学,他们就不活了吗?我看人家也有事干,也活得挺好。”我不满道。

“必须读,我和你娘砸锅卖铁也得供你读。去,睡觉去。”爹怒吼道。头一回见爹发这么大火,我们都吓得快步离开了堂屋。

“他爹,”

“小声点。”爹说。

我往前探了探脑袋听娘说道:

“他爹,当年要不是你主动退学,哪有红梅的今天呢?她咋不能对咱春生好一点呢?”我止住了脚步,偷偷地趴在门框上听。

“你说这么多年她就咱爹娘走时来了一下,就再也没回来过。你不就不同意她那男朋友骂了她吗,那还不是为她好,记恨这么久。现在就求她这一件事,钱咱可以慢慢还,她还给孩子脸色。”

“人家现在是高干,咱是庄稼人,我再求求她,好歹让娃上完高中。”

我扭头跑回我的屋,用被子蒙住了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娘,爹生活的路不止一条,咱不求人,不求人……

(4)

寄居在在别人的屋檐下就得看别人的脸色,这种屈辱的日子我再也不想了。我“呼啦”一下掀开了被子朝堂屋走去。

“爹,娘我不去市里读书了,我出去打工。还有两年呢!”

爹低垂着头,攥着一只拳头沉吟了一下闷声说道:“我拉下这老脸再去求她们一下。”

“爹,我不让你去,人家跟咱不是一路人,她根本就不记得你的恩,咱干啥要低三下四地去求她?我不要成天看他们一家的冷脸。”

爹诧异地看着我。“我偷听你和娘说的话了。”我低声说道。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都怪娘不好把个腿摔断了。”娘一边哭着一边拚命地用拳头捶她的那条跛腿。

我拉住娘的手道:“娘即使我上完了高中,大学的费用咱家也供不起,再说两个妹妹也大了,她们也要上学,到时也需要钱。不如我不上了帮你们来做事。”

“不,不行,爹没读过几年书,一辈子走不出这大山,爹不能耽误了你们。好歹咱也得把高中念了。明天我去镇上找你春根叔,你成绩好,镇上会让你念的。”

“春生,听你爹的。”“嗯!”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去睡吧!明天跟爹一起去,把你的成绩单和奖状都带上。”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寒风像一把喇叭,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催眠般地在我耳边回响,不知爹娘这会是否跟我一样也要睡着了?

春根叔是从村里走出去在镇教育处工作的干部,还是爹的发小。娘给兜了三十个鸡蛋。出乎意料,春根叔几个电话镇里高中就答应接收了,开学办个转学手续就可以入学了。这个春节我们一家过得很开心。村里出外打工的人都回来了,看着他们一个个穿得光鲜,拿着手机展示着山外的世界,让我对未来和山外的世界也产生了无尽的向往。

(5)

我的新班主任龚明亮是一个二十八岁的男老师,他教我们语文。高中三年除了教给我们课本知识,带领大家复习冲刺外,他还给我们讲了许多世界及国内的发展形势,给我们灌输一个理念: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但高考不是独木桥,生活的路有千万条,要做生活的有心人。我还不太能理解他说的,但是在城里我看到的、听到的和父母一路的含辛茹苦和他们的期望让我知道:为自己为家人要努力学习,上大学了发展的机会更多。我丝毫不敢懈怠,拿出了悬梁刺骨的精神在潜心准备着高考,直到遇到那位司机。

高考我的考点是在新阳二中和二毛一个学校。二毛的姐夫是个出租车司机。考完试,他要把我们送回村子,顺路还载了一个乘客。路上我们说起了考试,二毛的姐夫说:“我姑娘去年考了一个民办二本,学习电子商务专业,高中上的私立高中,三年学费加上补课费花了我四十万。我们夫妻俩要打三份工才让她顺利读完高中的。”我当时吓得直咂舌。四十万堆在房间里得多大一堆呀!

“孩子毕业有工作了这得工作多少年才能攒四十万?要是没工作了想做个小生意再问你们要三十万启动资金,你还能拿的出?”

“那我可没钱了,哎,看她的运气了。”二毛的姐夫说道。

“您这四十万花得不值啊!”那乘客说道。

“谁不想让自己的娃起点高一点?大家都这么做的,我们有什么办法?”二毛的姐夫不满地说道。

“你如果当时不让她去上私立高中,哪怕读中专、职高、技校通过技能高考也是有可能直接考上去读本科院校的,而且学费不用花。就算学习不好考了个三百多分进了个大专院校,男孩毕业后哪怕去当兵,当兵退役回学校可以免试专升本。现在有些资本给纯良的家长营造教育是独木桥的错觉,你的孩子考不上大学就废了,你的孩子考不上高中就完了。”

“诶,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呀!难道不是吗?”二毛的姐夫说道。我也好奇,爹娘一直说考上大学才有出路,难道他们说得不对?

“你是做什么的呀,我看你说的好象有点道理。”二毛的姐夫问道。

“哈哈,我就是个高考失利自己创业的个体户。”

“那您是做什么生意的呀?”我和二毛都好奇地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这满山都是宝呀!”

“您是说笋?”我问道。

“除了笋还有很多山货我们都做。”

我想起了家乡山里的笋,漫山遍野都是,这可以卖钱?

“您收笋,多少钱一斤,怎么跟您联系?我们那里可多了。”

“这是我的名片,我是做旅游的,“方圆旅游公司”就是我们公司,我还有两家门市,专门销售咱们这里的特产的。”那人递给我们一人一张名片。

那人中途下了车。我拿着他的名片看着他的背影好久。他的话缓解了一些我高中毕业后的就业压力。

(6)

七月对于高考学子们是激动人心的,是失魂落魄的,又是充满期待的。在忐忑不安中我等来了我的通知书。我同时收到江苏师范大学和云南师范大学两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爹和娘拿着录取通知书反复地抚摸着那印章、端详着,仿佛我中了状元般地开心和高兴。

“她爹,过一阵你拿上些鸡蛋和干笋带上春生去红梅家一趟,也给她报个喜。”

“诶,好!”爹响亮地回答着。

“爹、娘我不去,不去她家。”我一直难以忘记在姑姑家被人嫌弃和鄙夷的目光,如针刺般让人难受。

“去,必须去,我们又不求着她啥,站着一般高。”娘说这话时脸向上微抬着。我明白了,娘是想让她们看看,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一样可以考上大学。

“去吧,爹还没怎么进过城呢!”爹轻声说道。

那天娘让我穿上件新买的白色T恤,给爹穿了件短袖蓝衬衣。娘站在爹面前左右打量了半天,给他扯扯领子又拽拽裤子,然后在爹的身上一拍说:“走吧,早去早回。”

爹坐在车上,一路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叮咚,叮咚,叮咚。”还是三声震铃声,不过这次没有迟疑而是果断地按下。

“谁呀?”屋里传来姑姑的询问声。我看见父亲跺了跺脚,又扯了扯领子张了下嘴紧张地答道:“我。”“谁?”随着一声疑问铁门“哐”的一声打开了。

“你?”姑姑满脸疑惑地注视着我们又问道:“有什么事吗?”她并没有要请我们进去的意思。

“春生考上了大学,他娘让我给你们送几个喜蛋和干笋。”爹忙不迭地说道,把鸡蛋和干笋朝前递过去。

姑姑边接边笑着搭腔道:“恭喜,恭喜!来进屋坐,进屋坐。”

“不了,不了,我们还想去转一转。”爹立刻转身拉了下我,我看见姑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道:“也好,也好,有空来玩。”随即“哐当”一声关上了门。爹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一下那铁门扭头说:“走。”

我知道这声“走”里含着些许怨恨和决绝。我们一路打探着一路朝自由市场走去。街道上人来人往毫不因为这火热的天气而人流减少。爹说去给娘也买件衣服,再给两个妹妹买个新书包。我们脚下轻快地朝前走去。

我申请了助学贷款,知道还款期限是二十年,爹娘的心也终于放下了:我终于可以上大学了,他们也不用挣命地去筹集我的学费了。爹娘都异常开心一个劲地叨叨道:“咋还能有这政策,国家真好,想到所有的娃呢!”

背着行李我再一次踏上了去市里的中巴车,这次车轮滚滚将带我去一个广阔的新世界,一个打开我和我的未来的新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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