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路

路路

我家的小狗，除了四只蹄子，还有眼睛周围是白色的，然后全黑。我觉得它像大熊猫一样漂亮，尤其当它跳起来，四脚离地的时候，帅呆了。

小狗只对我好，只肯对我一个人发懵卖乖。我跟它说话，它用灵活的眼睛，面部表情，还有肢体语言回答我，有时安静温顺，像是被你的说话打动，有时张牙舞爪，好像在反对你的主见。也许吧，正如我认为自己饲养的小狗是最漂亮的，其实，每个养狗的人，何尝不是觉得自己的小狗最最可爱呢？

小狗，我给起名叫“路路”，祈愿彼此的路走好。路路身长一尺半左右，高二十几公分大概，我没有给它测量过，目测而已。路路是地道的“老爷们”，有人来敲门，总是发出粗重的汪汪声，及至开门客人进来，路路就会短暂呜呜几声，然后严峻的眼神打量来客。客人也总会说：“呦，一只小狗啊！听吼声以为是大狗呢。”路路的叫声就是那么威风。

那时候住在职工宿舍，清一色的黑瓦粉墙的民房，一户两间，独门独院。有人家失窃，我就养了路路。起初是为了不在家的时候防盗，而路路的吼叫，在街上听着，也真是一只合格的看家护院的大狗。所以，每次出门都很放心。不止是我，连左右邻居，也都是这么说，偶尔也会送饭给路路，慰劳它的能干。

一个人在家，觉得前途迷茫、百无聊赖的时候，我拿一个马扎坐在院子里，路路就会围着我转，跳，摇着尾巴，发出欢快的叫声。如果我迎合它，对它招手，它就会跳起来，四脚离地跳起来很高。我就会忘了烦恼随它活跃起来。我也会追赶着它跑，院子虽小，也足够我们俩耍欢的，它跑我追，黑色的尾巴并不翘起来，而是笔直地朝后。这时候路路已经跑得很快了，那动作可谓虎虎生风。转弯的时候，它也会放慢奔跑的速度，好像我们开车的刹车。如果我追得急，它会不减速地转圈，有时就打个趔趄，甚至滑倒。我所以追得急，就是为了看它跌倒。我会捧腹大笑，笑很久的。

路路也会追着我跑。我在院子里呆站着，他会蹦蹦跳跳来搔扰我。我不耐烦，它越发动作夸张。我就跑起来，它就追我，于是我们就开始转圈子。跑过大概三五分钟，或者时间更久一些，我呼呼喘气，路路也会大口呼吸，若是夏天，舌头也吐出来。它以探询的眼神看我，见我并无继续转圈的意思，它才会趴到地下，好好地歇一歇。

早上早起，院子里简单几个健身动作之后，若是天气暖和，我会席地而坐在阳台上，若是天冷，就是坐在马扎上。那时候我在自修电气自动化课程。我捧着一大本书看，路路就趴在我脚旁边，下巴搭在我的脚上，一动不动很长时间。而我，正是因为它的安静、亲昵，不知不觉延长了阅读的时间，也更专心。

这是路路所能带给我的。

冬天下雪，早上起来，白皑皑的雪地上，是路路梅花爪子的数不尽的印记。它应该是比我更爱着冬天的雪，所以就狂欢在这咫尺天地。扫过了雪，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就会带着路路到街上，因为房子在市郊，穿过几条街，我们就到了野外。在那里，路路可以像一匹骏马一般任意驰骋。别看它在家里凶，出门在外，却并不对着人吼叫，反而很是温和，见着人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却也会摆着尾巴表示亲近。所以，我并不会用一根绳子牵着它，而只是用口哨指挥着它。它跑远了，我就会吹起返回的口哨，也许从小养成习惯了，路路就会跑回来，在我的周围转悠，探询的眼神看我，见我并不生气，于是又跑开了。

路路是明白人心的。我总是觉得它足够聪明。

我跟路路，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欢乐里朝夕为伴。说到这里，显而易见，我饲养路路的宗旨，早已不单单是看门护院，而是成为了最最亲密的朋友。我给它搭了一个避风躲雨的小窝，还给它洗澡，梳头，还有滴眼药水，吃消化不良的胃药。凡是一个人的日常，路路也是尽尽领略过了。有时候它也是很调皮，不能安静领命，比如夏天我用梳子给它梳理毛发，它就不愿意，蹄子跃跃欲试想要跑开。我就拍它的屁股。它扭着屁股，躲避我的拍打，嗓子里呜呜着，显得很不耐烦，但是并没有跑走，也没有再更激烈的反抗。

那几年，没有失窃过。但是却真的有工友家里失窃而且还报警了。路路，也是尽职尽责的劳动者。

后来，就是路路三、四岁吧，工厂住房改革，我要搬进去楼房住，而带着路路过去就极为不便了。犹豫了很长时间，趁着五一假期，我开车回家，并且把路路带回老家，让爸妈养着。爸妈养着一条身腰比路路略大的黄毛狗。看样子，爸妈居然不大喜欢路路。看着初来乍到，一眼睛的茫然神色的路路，爸爸说：“我们有一只了，这真是……”我才体会到，果然人人都只是更喜欢自己的狗。但是爸妈还是留下路路，并且答应我一定好好待路路。假期结束要离家那天，打开车门装爸妈送的土特产的时候，路路直接跃到车上。我对它说：“还不走呢。”但是路路并不下车，而是安静地趴在车座椅上，一如回家路上的样子，一如在院子里下巴搭在我脚板上的样子，安静，服帖，执着……我忽然哭掉了。我不忍心欺骗路路，我哽咽着对它说：“路路听话，下车啊，我以后会回家看你的。”我听见身后爸爸的笑声。我想起爸爸第一眼看见路路皱眉的情景，忽然怒不可遏，回头对他吼：“笑什么笑！好笑吗！”爸爸一下子就愣了。

返城途中，我偶尔看看副驾驶，偶尔通过车内后视镜看看后坐，那里除了几箱子爸妈送我的东西，再不见路路可爱的样子。它乌黑的眼珠，一如那乌黑的毛发。它的大眼睛瞪得老大，有时候水汪汪的，透着欢喜的光芒，而此时，我知道那双大眼睛里尽是无辜和失望的神色。也许，它早已知道这是一次分手的旅途，因为它足够聪明啊。回家途中，为了和路路享受沿途美丽风景，我几次停车，方便之后，它也总是引导我一路狂奔，尽享旅途的欢乐。而每次再上车，路路有时候趴在前边副驾驶位置，有时候趴在后边。而不论前边后边，他都与我同甘共苦，也就是瞪着眼睛安静地看着我，不肯去睡。它不能跟我聊天说话，也不去用它潮湿的鼻子触碰我的手掌打扰我开车，它的心灵一如一个体贴的人一样，用更暖心的行动诠释了对我的关心。

而此时，路路已不再。

我泪湿了眼睛，几次停车。记得第一次停车，恰是我跟路路回老家的旅途的最后一次停车的位置。我倍感惊异。在之后的几次停车，则是我有意而为。回到城市的家，掏出钥匙开门，再听不见路路迎接我回家的欢快地叫声。我打电话回家，话筒里听见路路的叫声，我从叫声里听出了它对我的呼唤，它对于我的不舍。然而，也只能如此。

中秋节回老家一次，路路还好，精神也如曾经，还是那么活跃，只是身上很脏。我给它洗澡，它不像以前那样扭屁股反抗，而是顺遂地趴在水盆里，任凭我的搓捏，很享受似的。

我走的时候，没有看见路路。爸爸说它跟着黄毛狗撒欢去了。我忽然很高兴，但是开车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眼睛还是湿润了。

春节回家，摁了喇叭，以为路路会摇头摆尾迎出来。但是没有。它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上一次回家，路路也不是跟黄狗撒欢，而是被爸爸关在房间里。爸爸是怕再被我吼。

那时候，虽然给路路拍了照片，可是因为思念太苦，不忍去看，就一一删除，一张也没有留下。然而我愧疚的心并没有因为路路照片的消失而消失，而是更其不安，愧疚。直到如今，我还会对着脑海里路路的影像流泪，深感愧疚。它伴我走过我青年时候最最发奋读书的几年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