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师H供职于某路数较野的镖局,高个子,眉棱上耸着两条浓黑的竖眉,眉毛们像他茂盛的头发互相缠绕在一起,不大分得清根数。两颗有点龇出的上门牙像他的人一样比别人要长,导致嘴唇永远合不拢,并且微微向前撅着,好像随时准备吹生日蜡烛。
他刚来的时候肤色没有现在这么深,像揉了些微碱粉水的馒头;现在天天在外面跑,晒成了焦枯色,因为凸着一点小肚子,正像一条做工敷衍的巧克力。
这哥们每次来的时候,都挂着自来熟的笑,进来后先跟我感叹一声:姐,我忙死啰!只要时间不紧张,他必像只大枭满场飞,恨不得把我们办公室逛个遍,涎着脸到每个人跟前去打招呼。嘴里经常是喊着:老司机!老司机你还在呢!?
老司机,就是我们的老朋友潘赛,垂着眼睛稳如老狗,曼声回答他:我不在我能去哪?
H逛了一圈才心满意足地开始收件,嘴里是不会闲着的,会对我们每个同事发表评论:哎,你今天这个裙子还不错!……她其实长得还可以我觉得……你穿这个好像孕妇装……
有时候也会感叹他自己:好累啊!看看,我都晒成这样了!……姐你看我是不是黑了?唉!我还得找老婆呢!……其实我以前也是个小鲜肉呢!真的!姐,告诉你,以前还有个男的约我去酒店,我那时候不懂,就同他去了,结果他说要给我口……他妈的!吓得我赶紧跑了~
他边说会边凑过来触碰你,我忍了几次,烦了,就说了他。后来他就不这样了,但总喜欢突破普通人际交往的习惯性距离,仗着个子高,紧挨着你,感觉随时会贴上来似的。
后来他来收件时我就坐着不过去看了,远远地指挥他区分快件信息。
每次收完件他又是大喊一声:哎!我忙死啰!姐,单放这里,你收一下!
他就此腾腾地走了,留了一桌子不干胶运单上撕下来的褙纸。
我给他在收件桌下放着垃圾桶,他惯常是不用的,也看不见。
并且他经常不是忘记拿打印票据的机子,就是忘记拿空白单卷,要不就是忘记带封箱胶。
有一天他得意洋洋的带来一个个子和他差不多的男孩子,说是他的徒弟,以后我们的件就让徒弟来收了。
这位徒弟身宽体胖,各处都圆圆的,和他截然不同,习惯不吭声,挺大的个子存在感收敛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徒弟跟了H三天,第四天独自来收件,我愣愣地问:你们又换人了?H那个徒弟呢?
徒弟也愣了,委委屈屈地说:……就是我啊!
我:……啊!
徒弟说话和缓得不像个糙汉,做事也有条有理,有问必答,也极少出错。
做了几个月,听徒弟说H收件时赶时间,三轮车开到飞起,结果把手摔伤了,回家养伤去了。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徒弟有事请假,H又来替班,见了我们兴奋得像只二哈,热情地问候了我们每个人,还关心了请假不在的同事。可惜大家都不大搭理他。不过他也不在乎,仍然笑嘻嘻地。
因为总是听他和徒弟抱怨镖局各种奇葩不公,又累得像狗,我们都以为以他的尿性大约干不长,不料两年过去了,流水的徒弟铁打的H,他居然还坚挺着,没有走。
徒弟走后,他又来接班了。
一日来收件,没带拖车,让我用我们的拖车给他送下去,我正吃饭呢,不大乐意,就说我给你送到电梯门口,他磨叽了半天,我不耐烦他,便同意了。
结果把两大箱货搬上去,他甩着两手说:“你来拖,我去按电梯。”边说边准备开溜。
我把筷子放下来,把他叫住说:“我来拖?你良心呢?你这人就是不能帮,得寸就要进尺。”
他嘿嘿讪笑着回头来拉车,我跟在车后面,听他问我:“姐,你看你就喜欢骂我。你骂过龙淮没有?我看你肯定从没骂过他。”
龙淮就是他徒弟。
我说:“龙淮做事靠谱,也不乱说话,我骂他干啥?我又不是有病,乱骂人。”
他又说:“我做事不靠谱吗?”
我说你乱说话,我见人说人话,见鬼只能说鬼话。
他哈哈笑:那我是鬼吗?
我说你不是鬼,你乱说话,所以我就要骂你了。
他倒不恼,费劲解释说他是因为觉得跟我们熟,是朋友,所以才喜欢开玩笑。
我说我看你跟谁都熟。
说话间到了一楼,下着点小雨呢,他弯腰抱起两箱货,一头扎进雨雾中,嘴里还说着我听不真切的话,就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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