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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炼成术

大房炼成术

作者: 花扶手绘 | 来源:发表于2018-10-15 10:04 被阅读44次

    大房炼成术

    西门庆行贿成功,摆脱了祸端,正暗自庆幸,惊闻李瓶儿改嫁蒋竹山,还开了生药铺,正好和西门庆抢生意,怒不可遏。当好事落到身旁,你会犹豫不决,反复思量,当它突然离你而去,你又会惋惜不已,悔不当初。对西门庆来说,李瓶儿可能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不能轻易掌控的女人吧。西门庆怒气冲冲回到家,又是打丫头,又是骂小厮,甚至还踢了潘金莲两脚,引来了妻妾们的一场口角。

    西门庆不高兴,全家都诚惶诚恐,不敢高声,没眼色的吴月娘还要数落潘金莲:“你见他进门有酒了,两三步叉开一边便了。还只顾在跟前笑成一块,且提鞋儿,却教他蝗虫蚂蚱一例都骂着。”孟玉楼顺嘴补全了月娘没说出来的话:“骂我们也罢,如何连大姐姐也骂起淫妇来了?”吴月娘的意思很明显:都是因为你潘金莲,连累我也被骂作淫妇。潘金莲挨了踢,心里也正窝火:“一般三个人在这里,只踢我一个儿。那个偏受用着甚么也怎的?”月娘也不顾正室形象,开始对骂:“你没偏受用,谁偏受用?恁的贼不识高低货!……谁教你只要嘲他来?他不打你,却打狗不成!”骂完潘金莲还不解气,继续对着空气骂李瓶儿:“信那没廉耻的歪淫妇,浪着嫁了汉子,来家拿人煞气。……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的人,他原守的甚么贞节!”看看,骂李瓶儿也就算了,反正已经嫁给别人了,听不见,可吴月娘一骂就牵连了家里所有的侧室,满口淫妇长淫妇短,刚才还说自己无辜被连累,下一秒就迁怒所有人,不知不觉间早把小妾们全部得罪了。

    吴月娘当初以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的身份给西门庆做填房,按官贵商贱的传统来说,其实有几分下嫁的意思。她“面如银盆,眼如杏子,举止温柔,持重寡言”,也当得起端庄二字。自古大房难做,难做之处主要在于身份尴尬,既不能争风吃醋、狐媚惑主,又得管理、调停一大堆争风吃醋、狐媚惑主的人,即使内心妒火如炙,脸上也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平和表情,太难了。影视剧中的大房们常常闭门不出,吃斋念佛,对家里的明争暗斗,眼不见为净。吴月娘不够聪明,也没有什么管理方面的才干,偏还爱出面管理事务,于是,常常可以看到,一群花团锦簇的佳人莺声笑语间,月娘总扮演那个不太和谐的音符,在大家玩兴正浓时板起面孔说教,像一个唠唠叨叨讨人厌的中层领导。

    潘金莲和孟玉楼一块打秋千,正笑成一团,月娘又当众开始宣讲:“这打秋千,最不该笑。笑多了,一定腿软了,跌下来。咱在家做女儿时,隔壁周台官家花园中扎着一座秋千。也是三月佳节,一日他家周小姐和俺一般三四个女孩儿,都打秋千耍子,也是这等笑的不了,把周小姐滑下来,骑在画板上,把身子喜抓去了。落后嫁与人家,被人家说不是女儿,休逐来家。今后打秋千,先要忌笑。”此等推理科学与否暂且不论,只说当时在场的一群听众,不管是西门庆的妻妾们、被收用了的婢女们,还是已经出嫁的西门大姐,已然没有一个是豆蔻少女,月娘的教育实在不合时宜;况且除了月娘本人之外,其他楼、金等几人,全是改嫁过来的,并没有因此被休逐,月娘的话显得打嘴;更甚者李娇儿是从丽春院出来的,月娘对着一个妓女说为防身上喜被抓去而要忌笑,显得多么迂腐滑稽。虽然没有人当面反击她,但小妾们都会在心里给月娘狠狠翻个白眼,背后嘲笑她时也多了一个例证。

    身为大房,既无美貌,又无智慧,迟钝糊涂却又不自知,倒也说不上是什么大毛病,难得糊涂反而可能是“大房炼成术”中最关键的一课,问题是,有些人是在装糊涂,而吴月娘是真糊涂。很多时候吴月娘处理问题都选择和稀泥:“我也不晓的你们的事。你们大家省言一句儿便了。”她原本就搞不清楚状况,家里有点什么事,她总是最后一个知晓,痴痴呆呆,苦守着西门庆对她的敬意和尊重,兴兴头头,忙忙活活,自以为大房当得不错,沉醉在管理者的荣耀里,背后全是旁人的讥笑和不屑。

    每个人都有自己毕生追求的东西。吴月娘不在意西门庆接二连三的纳妾,或者说,早就习惯成自然了。在她的心头,也有那么一块极其敏感的地方:钱钱钱,还是钱。吴月娘爱财出了名,这点倒是和西门庆很般配。

    吴月娘对李瓶儿的敌意,应该是从知道她的富有就开始了。李瓶儿当时提出转移财产,西门庆一筹莫展,整个转移行动还是月娘策划的:“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里来,教两边街坊看着不惹眼?必须夜晚打墙上过来方隐密些。……然后到晚夕月上时分,李瓶儿那边同迎春、绣春放桌凳,把箱柜挨到墙上。西门庆这边,止是月娘、金莲、春梅,用梯子接着。墙头上铺衬毡条,一个个打发过来,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整个行动如行云流水,且目标明确:“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一涉及到财产问题,月娘一反糊涂常态,头脑异常清醒,做事也缜密周全。平日,她找媒婆们买卖丫头,买进时几两,卖出时几两,陈谷子烂芝麻的数字了,全是脱口而出;神乎其神的是,月娘正生着孩子,还在关心着屋里的箱子没有上锁!似乎她的脑子只有财务这一块特别灵光,嗯,她是一块当会计的好材料。

    李瓶儿的巨额财产转移到月娘房中时,月娘可能还不知道李瓶儿和西门庆的情事。当西门庆试着提起迎娶李瓶儿时,月娘想都不想,义正辞严地反对:“你不好娶他的。他头一件,孝服不满;第二件,你当初和他男子汉相交;第三件,你又和他老婆有连手,买了他房子,收着他寄放的许多东西。”这头两条理由说的是大道理,惟有最后一条讲的是私心。月娘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是:如果李瓶儿不嫁进来,那么搬进自己屋里的这些财产,可就永远归自己了。此时的吴月娘,像是夜色里爱抚着锦襕袈裟的观音院老院主,说什么也不能再拱手送还呀!

    天遂人愿,李瓶儿转嫁了蒋太医。潘金莲和吴月娘争吵,一下勾起月娘的心病,所以两人才对骂起来。吴月娘风度尽失,全没有一个正室该有的仪态。在金钱面前,她缷下了最后的伪装。争吵过后,潘金莲巧舌如簧在西门庆面前挑唆,结论就是:没有娶到李瓶儿,全怪吴月娘。西门庆本就在气头上,一点就着,从此开始和月娘冷战,直到几个月后李瓶儿赶走蒋竹山,嫁进西门府,他都不曾和月娘说一句话。月娘也坚决不肯让步,发誓“就是一百年也不和他在一答儿”。这是他们唯一一次激烈的矛盾,西门庆为的是李瓶儿这个人,他最在乎的人,吴月娘为的是李瓶儿的钱,她最在乎的钱。

    李瓶儿终究嫁了进来,月娘眼睁睁看着这笔巨额财产从自己床下被一箱一箱搬出来,再原封不动地搬回到李瓶儿的床下,早就气断了肠子。潘金莲还要添油加醋:“大姐姐,你听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该唱这一套,他做了一对鱼水团圆、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哪里?”月娘又见“四个唱的见他手里有钱,都乱趋奉着他,娘长娘短,替他拾花翠,叠衣裳,无所不至”

    ,关于月娘的反应,书中只写了八个字:“月娘归房,甚是不乐。”身为正室,她明确地表现出自己的心情是极少的情况。等到她哥哥吴大舅进来,面对骨肉至亲,月娘终于爆发,突然大哭:“他有了他富贵的姐姐,把我这穷官儿家丫头,只当忘故了的算帐。你也不要管他,左右是我,随他把我怎么的罢!贼强人,从几时这等变心来?”如果不知道箱笼的事,她的抱怨太莫名其妙了。西门庆喜新厌旧已是常事,而让吴月娘无法忍受的,却是小妾比自己还要有钱。

    月娘和瓶儿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这不是一时之气,而是无法调和的矛盾,且这怨气积得越长久,月娘心头的恨意就越深远。李瓶儿卧床不起,月娘赶紧给西门庆吹风:“李大姐我看他有些沉重,你须早早与他看一副材板儿,省得到临时马捉老鼠,又乱不出好板来。”望瓶儿速死恐怕正是月娘的心声。后来西门庆得病,人都断气了,月娘只顾伤心,都忘了要准备棺材,那是关心则乱,而此刻,月娘几乎是用一种雀跃的心情等待李瓶儿断气,所以那一刻真的到来时,面对西门庆的痛哭,她再也按捺不住要扯下自己慈详的面具:“哭两声儿,丢开手罢了。”她早忘了几年来李瓶儿对她谦恭有礼,不生是非,是家中几房妻妾中最与世无争的一个,她更不知晓,李瓶儿一死,家中的一切都要开始零落了……

    月娘心头的怨气出了半口,还剩下半口,直到西门庆病逝,二七之日“晚夕念经送亡。月娘分付把李瓶儿灵床连影抬出去,一把火烧了。将箱笼都搬到上房内堆放。奶子如意儿并迎春收在后边答应,把绣春与了李娇儿房内使唤。将李瓶儿那边房门,一把锁锁了。”房门锁了,画像烧了,婢女收编,财物没收。可以想见,月娘在夜色里看着这些财物第二次回归到自己床下,心头一定会生出一股笃定的骄傲和自信。这应该吴月娘生平最快意的时候了,她成了这座府第权力和财富的主宰,她对那群看不顺眼的妾室们生杀欲夺,她对库中堆积如山的金银随心所欲。这权力唯一的副产品是终其一生的孤独。从此以后,她的人生不会再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她会越来越频繁地追忆自己年轻的时候吧。那时候,年少的月娘对西门庆尚存爱意,尽管二人因为李瓶儿闹了别扭,长达几个月不说话,她依然在夜间冒着大雪焚香拜月,替夫祝祷。在被西门庆撞见后二人和好如初,西门庆向她作揖的那个瞬间,月娘是微笑着的吧,为着自己终托良人,为着自己的小把戏没被戳穿,为着这一夜的碎琼乱玉太浪漫。到如今,大房吴月娘守着空旷的屋子,床下金银累累的箱笼是她最忠诚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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