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寇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只知道自己躺在担任一件的屋子里已经很久了。直到身上彻骨的寒冷都退去了,窗外也从黑暗渐渐变成了阴沉,御寇才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回想着自己还有意识时那些残存在眼前的画面。
“你醒了。”推门而进的是穆王,脸上似乎浮动着一层阴云。
御寇瞄了一眼穆王,叹了口气道:“荨清怎么样了?”
“她受天池的影响倒是比你小得多,不过她有点劳累过度,现在已经睡过去了。”穆王道。“你应该再多休息一会儿,长老会那里对这事看得很重,他们要是知道你醒了,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叫你去问话的。”
“我在天池里,看到了很多东西。”御寇沉吟了一下道,“那些东西,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
穆王递给了御寇一杯温水,并坐到了他的身边,道,“我也看见了很多东西,不过我不觉得他们会是真的。”
“最好不是真的。”御寇喝了一口温水,暖意瞬间涌遍了全身。“你后来也跳下来了?你不应该跳下来的。”
穆王浅浅一笑道:“难道我要看着你和荨清沉到池底?”
御寇不做声,他突然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你是不是要回蓬山岛了?”他思索了一会儿问道。
“对,我现在就得回去。现在七岛的形势很复杂,”穆王站起身耸了耸肩,“传说中的灾变随时有可能到来。”
听到“灾变”二字,御寇打了一个冷战。他最怕的就是听到这两个字,因为在他记忆中的那几幅画面,无一不是和“灾变”有关。御寇最怕的,并不是灾变时那山呼海啸的惊惧,而是灾变过后那种末日临头的绝望。他不甘放弃追求幸福与希望的权利,也不甘就这样化为泥土尘埃。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时间不早了,我奶奶大概还在等我回去。”穆王看着御寇神色凝重,仿佛是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便准备动身离开。可他走到门口时又是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你是不是真的爱着荨清?”
御寇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有机会就要带荨清离开这里,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穆王说罢,转回身带上了门。
穆王说的每个字,御寇都在脑海中反复思索。这让他暂时地忘记了“灾变”一事,荨清,这个姑娘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每每在荨清的身边,看着荨清一颦一笑,自己都觉得舒服百般。他只是觉得和荨清很有话聊,虽然她那么任性甚至有点刁蛮,但在御寇的眼中荨清不过是个天真顽皮的小姑娘。从小玩到大,御寇似乎已经习惯了时时陪在荨清的身边,而荨清不在身边时,御寇也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直观重要的东西。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御寇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一直思索到他被大长老带到长老会接受询问的时候。询问的过程很慢,御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沉入天池时见到的景象以供长老们进行推敲。这些长老讨论起来就忘了时间的存在,往往把御寇晾在一边,自顾自地争论不休。这倒给了御寇继续思索问题的时候,以至于到最后,御寇脑海里关于“灾变”的景象都被荨清的音容笑貌所代替,而他自己也已然疲惫不堪。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御寇的脑海中突然涌出了这样一句话。他想起来这是穆王跟他说的,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全是它上半句留下的冲动与迟疑。现在想起来,应该是穆王在观湖景中看到了什么东西,才赶在自己被长老会询问之前告诉自己。可穆王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人,这句话明显不是穆王的风格,那么这句话的关键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御寇突然冷静下来,刚才那些纷扰也都不在思考。他意识到了穆王的这句话或许可以和自己观湖景得到的信息连成一条完整的线索,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留给荨清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御寇很庆幸自己没把观得的所有景象告诉长老会,虽然这不算是他有意而为,但却无意中给荨清挣得了大量的时间。
他必须找到荨清,然后带她离开这里,这是他离开长老会后想到的唯一的事。这种感觉是爱吗?御寇已经没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了,他把他的计划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便向荨清休息的地方赶去。
“御寇,我看见了一个陆地人,他正要突破云生进来。”离开大槲岛后,荨清待周围确定已经无人时,对御寇悄悄地说。“我没有告诉大长老,我直说我见到云生消失了。”
御寇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荨清竟然看见了这样的事,他问道:“你看清了?确定是一个陆地人?”
“我知道他的名字,我想和他去见见外面的世界。”荨清接着说,“观湖景的时候,我几乎看见了他如何出海,如何经历风暴,又如何突破云生而来到七岛。我还看见了我和他一起来到外面的世界,那里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我想你应该。。”御寇含糊地说。
“我一定要在长老们发现他之前找到他。”荨清笃定地说,转身又做出一副恳切的样子。“帮帮我,御寇哥,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御寇顿了顿,心中又计较了一番,道:“我帮你,但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再像在司天殿里那样任性胡来了。”
荨清莞尔一笑,似乎又恢复了无限的活力:“知道了。”
为了帮助荨清,御寇立刻就回到了自己所在的瀛洲岛。瀛洲岛是七岛中最小的一座岛屿,但七岛所有的史书都在这里。正好,御寇和书库的人很熟,小的时候就经常去读书,很多内容甚至都能背诵下来。每每遇到解不开的问题,御寇都会来这里寻找答案,而且一般也都会真的找到。
文库的管理者汲郁是看着御寇长大的,见御寇这次回来神色有异,汲郁便大概猜出了些什么。而他明明在找着什么东西,却又硬说“自己随便翻翻”,肯定是这小子在观湖景中看到了什么。
“本来这次司天大典就不应该有。”汲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在这之前,大长老在观湖景中就已经看到了很多凶兆,都和司天大典有关,长老会也讨论过是否还有进行司天大典。不过最后还是蓬山岛的余烬力排众议,让司天大典照常进行。”
御寇正找的满头大汗,听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穆王的奶奶?”
“那老婆子可不是个善茬,他和大长老吵了很久。”汲郁笑道。
穆王的奶奶在御寇的记忆中是个极有威严的角色,小的时候他和穆王没少被他奶奶训斥。这个瘦小的老太太,也不知道体内到底有怎样的能量。她和大长老的争吵一定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长老会怎么可能被穆王的奶奶说服呢?”御寇不解道。
汲郁神秘地笑了一下,道:“是传统。”
传统这个词砰的一下敲在了御寇的心上,正中痛点。传统是七岛上的最高准则,是人们认为的天神留给岛屿人的伟大宝藏。其实在很多时候,这些传统并不好用,但对于七岛人来说,严守传统则是能证明他们是天神后裔的最重要的事。
“可是如果司天大典上真的出问题怎么办?”御寇觉得很费解,大长老是一个非常稳重的人,就算根本没有凶兆,也一定会留一个后手。
汲郁笑道:“我还以为你能了解一些大长老,他每件事情最少准备三套方案。不过还是有一些事情他是没有考虑到的,比如,你们进入司天殿后仍会出乱子。长老会的所有人都集中在司天殿外,都在你们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保护你们。可他们没想到围在天池周围的法阵消失了,那法阵是天生就在天池边上,连大长老都不能越过。”
“怎么可能?”御寇惊讶道,“难道天池不是历代大长老们建的?我们在历史课本里就是这么学的。”
汲郁又是一脸高傲的神态:“当然有一些东西是不能让你们知道的。比如天池最开始并不是这个样子,其作用也不是现在的这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天池就成了整个大槲岛的中心,岛屿人的文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蓬勃发展起来的。你可以看看这个书,这是一个叫做‘离’的人的回忆录,据我的考据,里面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可靠的。后来长老会的人来搜过书库,然后把这本书列为了禁书,可他们当然不知道我早就复制了好多本了。”
御寇接过了汲郁递过来的书,这本书和书库里的书都不一样,封皮上一个字都没有,装订看起来也非常简朴。
“你别告诉我你正在找这书?”汲郁问道。
“我听荨清说,在天池里,她看到了云生消失了,我就想来看看这事情会不会出现。”御寇答道。
听这么一说,汲郁似乎很高兴,他说:“那你可就找对地方了,这个人写的回忆录,虽然没提到云生如何消失,却提到过云生是如何出现的。正如我说,他很多记录经我考据都是真实的,在这一点我猜测其真实的可能性很大。”
汲郁边说边抢过书,翻到其中一页又拿给御寇看。他说道:“云生出现的时候,恰好是上次劫难过后。人们没见过云生,于是都很恐惧。有胆大的人划船行进浓雾之中,可没有一个人能回来。人们来到大槲岛找长老会,才被长老会告知,这云生其实是长老会放出来防止外人进来的。那些出去的人就变成了外人,于是就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你觉得他们根本就没出去?”御寇问道。
汲郁想了想,说:“我什么都没觉得,我只是觉得我今天跟你说的太多了。”说罢就拉着御寇往书库外面走。
“七岛人有一个不言自明的信条,一切的巧合都是神启,”汲郁对御寇说道。“你应该知道吧!想的太多只会害了你,请你回家去吧。”说罢,便重重关上了门。
御寇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本回忆录还在自己手上。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远眺过去,他看见了有一伙人正在上山。瀛洲岛书库附近的地形自己很熟悉,他迅速地抄小道回了家。关上门,御寇便如获至宝一般地读起书来。
读完整本书,御寇的叹息声一声接着一声。这个叫“离”的人大概是经历过千年前的那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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