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进入那个房间,我常常爬窗户。从窗户爬进房间,我的目的不外乎是想在房间里喝口水,休息一会,或者翻上几页书,或者留宿一夜。这大概和许多从窗户爬进房间的人不同。
钱钟书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窗户有时也可作为进出口用,譬如小偷或小说里私约的情人就喜欢爬窗户。小偷喜欢从窗户进出,这点容易理解,现实生活中也不鲜见。缪塞在《少女做的是什么梦》里有句妙语:略谓父亲开了门,请进了物质上的丈夫,但是理想的爱人,总是从窗户进出的。换句话说,从前门进来的只是形式上的女婿,虽然经丈人看中,还待博取少女自己的欢心;要是从后窗进来的,才是少女们把灵魂肉体完全交托的真正情人。我未曾考证,不敢断言,倘是如此,实在浪漫得很。
那个房间很少被人关注,只有我似乎结缘了似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拜访它,进入它。即使众目睽睽之下,我也能够心安理得,从从容容地从窗户爬进去,而后在房间里随兴所致,为所欲为,在我想出来的时候又可以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踱出去,人们对此已经熟视无睹,无动于衷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从门正面进入房间,这是最直接最简洁的方式,也是最短的最无可非议的途径。设置门的意义正在于此。然而.我常常辜负这样的发明。
当然对于一幢有十多套房间的居民楼来说。里里外外百十来个门,大大小小百十来个窗户;敢从窗户爬进去的也实在寥寥——就只有包括门在内有两个窗户的那个房间——我的房间而已,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房间是我寄生的公司分配给我的,允许我在其中暂时居住的房间。我不会永远只爬这两个窗户。无论是从历史的角度,还是发展的眼光来看,我终将会厌倦,我终将会去爬另一些可以进出的窗户。
为了进入我的房间,我常常爬窗户,倒不是我喜欢爬窗户,其实爬窗户既不文雅,也挻费神耗力的,是项危险的运动,一不小心胳膊或腿便是刮破的痕迹,拉伤的疼痛,我不愿意爬窗户,然而我又不得不去爬窗户,因为我不喜欢钥匙,常常忘记带钥匙。
为了进入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一定要带钥匙呢? 钥匙有什么用呢? 看着别人站在门前从口袋或者包里拎出一大串钥匙,我便头晕。钥匙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在我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噪音,和汽车紧急刹车声,沙子刮擦玻璃声,同样刺耳,恐怖。重门闭户,庭院深深……给门上锁,给车子上锁,给抽屉上锁,给手提箱上锁;给日记本上锁……锁——钥匙,钥匙——锁,神秘怪诞的联姻,你有钥匙吗?
其实,金锁也好,银锁也罢,锁终究只是锁,真正又能够锁住什么呢? 金钥匙也好,银钥匙也罢,钥匙终究只是钥匙,真正又能够开启什么呢? 于我实在难以谈及意义。以至于些许厌恶感不期而然地产生了。除了健忘,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一次又一次于无意间把自己关在门外,而后又不得不十分狼狈地从窗户爬进房间,爬进那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锁,没有钥匙,难道人们不是可以生活地更加轻松愉悦,人生的道路难道不是可以更加地畅通无阻吗?
1997.12.22古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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