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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有咧！＂一说这，阿亮脸上，倏然浮上一派梦幻般浅浅明光来，仿佛视野里满园春色，尽现无遗。
‘’这趟回来，也是为这事。我打算年后动工，定好地基再说！＂
阿亮说完这句，停下想了想，又说：
‘’计划两层，三百个平方吧，只是这样想，不是很确定，因为资金不是很足。＂
林小山听着阿亮轻描淡写的说话，心里一惊。两层三百平米，依现在造价估计，至少不下三十万——他和老婆阿转结婚至今八年有余，虽也辛苦转辗，但这大数目，梦里都还挨不上边哩！
林小山真心为阿亮喝彩，但不知咋的，忽然一丝忧愁，一霎间电光闪过。
18、
林小山极少有忧愁的时候。
林小山常自嘲是个苦命仔。林小山至他爸知天命，才打娘胎出来。林小山打娘胎出来，爷爷奶奶没见着，外公外婆也没个影；林小山长至十岁有余，父亲因公罹难，狠心舍他而去；林小山长及二十五岁，母亲也含泪撇下他，找父亲去了。林小山而今不惑，父母那辈三伯六母，七姑八婆，大都埋了黄土，脚痕再没一个。
来来往往的，只是同辈，哥哥姐姐们居多。
林小山有时感觉像受了委屈，这委屈是天给的，是与生俱来的，而并非受了谁的鸟气。他行走在村里，常有人跟他提及那如梦而逝的父亲，或他影也没见着的爷爷。那人一般是朴实的中年人，间或也有驼着背年老一些，拄着拐的，他是惋惜着这样说的：
‘’你爸是崖县第一届师范生，又是镇学区主任，要活到今，一古（月）也应有七、八千块钱工资了，可惜哩，可惜！＂
一说完，顿了下，似乎余韵不是很足，于是补充了句：
‘’你瞧比你爸小辈的，都有了五六千块，退休了整天上镇聊茶，悠着昵！＂
一边说，一边揉揉眼，很难过，好像差不多，泪要落下来了。
于是林小山也揉揉眼，也好像差不多，泪要落下来。
又或许说他爷爷：
‘’你出生后没见过你爷爷吧！我告你听，你爷爷人称白毛公，性情好得很，整天乐呵着！他心肝大，啥都种，甘蔗，香蕉，红薯，番薯，屋前檐后，田岸旮旯，哪有地种哪！我还曾吃过他栽的番石榴呢！＂
说完抹了抹嘴，好像如今老嘴边，都还留有那番石榴特有的浓浓香气。
爷爷去世也有近半个世纪了，但总还有人，在念叨着他，这真是个传奇！林小山挺着身子恭敬着听话，心里对那未曾见面的爷爷，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同时他又在想：为啥天不让我早点钻出地头，好会一会我那成了传奇的爷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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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林小山虽感觉像是受了委屈，但他从未向谁诉苦半句。他无福消受前辈之爱，他不怨哪个，只叹自己前世造了啥孽，才有此番报应，这该应了佛经‘’因果轮回＂的说法。
不仅是天给的委屈，现实给的，他也不曾泄露半点。
林小山童年至少年时期，几乎镇上度过。镇上除中心小学，还有镇中学，那是整个县域里两个完中中的一个，全国乡镇十大名校之一。冲刺的那年，他统考排名一直遥遥领先，但命运捉弄，高考揭榜，却与他神往的省师大中文系，擦身而过。于是心中理想大厦，顷刻坍圮。
林小山志在中文，目标却未达成，又无心复读，于是心涣神散，随便去了个大陆专校，以遮众眼。毕业后他回海口蒙了几年，所谋之事，与专业南辕北辙，更甭提与兴趣相呼应。后来的某个晚上，林小山与朋友饭后闲逛，止步海口商业区纵横捭阖的彩虹天桥，欣赏海口别致夜景。心的转折，自那一刻开始。
从桥上往四遭瞧去，不尽闪烁的霓虹灯迭迭迷离，拔撩人眼；视界往下，看不见头的长长公路边树叶婆娑，树影摇曳。路面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装货车，公交车，小车，摩托车，各色人等皆在雾样朦胧夜色中，同一世界里，行色匆匆，奔向各各迥异目的地。喇叭声声，人流嚣杂，衬上那树，那霓虹，竟一时让人几生错觉，疑是梦境。
无意中仰头一望，小眼睛的上弦月，却在高远的苍穹肚，涣发着清冷孤寂的瑟缩的微光。
这天上人间的极大反差，令林小山心头为之一震。那晚那夜，他在海口龙华路出租房吱吱直响的单架床上转辗反侧，整夜未眠。
他在这整夜未眠的煎熬中，深刻反思了他自大陆毕业几年来的生活，觉得这样老蒙着，实在没啥盼头，怕是蒙来蒙去，连媳妇也搭不上一个，最后老了老了，仅落下个茕单只影。想像中那肃穆的老家客厅‘’林氏纪念先祖世系牌＂里，他的名讳左边没有附记x氏，底下也没延续的墨黑连线，这难道不是件极残忍的事？权衡利弊之后，他毅然决然辞了职，安安静静回了老家，在某个省公司驻镇办事处找事做。半年后他赖上现在的老婆，原为女友的阿转，并结了婚，算是对家人朋友，有了一个还算满意的交待。
20、
林小山的婚事，全靠姐妹兄弟全力操持，给钱的出钱，给力的出力，该给钱也出力的，就给钱出力一起——这当然是指同胞所生。乡里习俗是这样：家里父母皆无的，长兄为父，长婶为母。所以这结婚重担，自然大山一般，沉沉压在大哥大婶身上。除去他俩，其余一哥三姐也有应负份额，只不过，稍轻一些罢了。
哥姐全是吃‘’公家饭＂的人，操办婚礼的钱，自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婚房该定哪，开名单请客，该用谁的‘’脸面＂来请？
林小山家有传统，家庭里有大事要办，务必全成员聚首，召开家庭会议，商讨各项事宜，以少数服从多数原则，确定正确方案，譬如这一次，大家伙又一个不缺地碰头老宅了。
这一次重要会议，由大姐牵头主持。大姐虽小大哥两岁，但发言权还是杠杠的。她倚在老式藤椅里，跷着二郎腿，目扫众人，敲敲桌子，干咳一下，这会就算开始了。
问题被摆上桌面。关于第一个，婚房的选址，有俩选项，一是老宅，一是前几年脱离老宅，另立新宅的大哥家。这问题没费太多口舌，因为大哥另立新宅后，老宅自然而然的，归属二哥和林小山，而且那早逝父母的魂魄，应该歇停老家居多——因为这三厢房高宅，本是他们花尽半生积蓄，辛苦而就，是他们心血之所在。所以众人一律无异议通过，排除了大哥家设婚房的可能。
但第二个问题，似乎有点棘手。
未完待续
2020.02.02.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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