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

       我小心翼翼的问到：“今天晚上我们有机会打电话吗？”

       就再也没收到下文了。

                                                                       Chapter 01

       那时候我和妻子的关系还没有完全恶劣下去。说不上是恶劣，只是正常夫妻关系吧。实不相瞒，我有个情人，可是我从来不以有情人为耻。如果有人说我是渣男的典范，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背着妻子偷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一开始我也会和其他犯过错的男人一样焦虑，可是焦虑久了就习以为常了，甚至                                                        我已经不再回避妻子的眼睛了。

       相较之下，我妻子一直是个很平静得女人，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扰乱她的心绪。我不知道她对我出轨是什么态度，也许是她过于蠢笨，根本没发现我在外面偷腥；也许是她根本都懒得理我这些不成熟得小把戏。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慵懒得状态总会让我松口气。

       其实我也说不上情人到底哪里比我妻子更好一些，只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连喝白开水都是甜的。要是她能对着我笑两下，我便能当场瘫倒。整个人的骨头在她冲着我轻轻一笑的那一刻，都酥了、碎了。七零八落的碎骨和我身上的脂肪混为一谈，缠绕包裹起来了，她的目光像是佐料。

       我就这样，我就能变成了一块很好吃的东坡肉。

       婚后的这几年，妻子安安静静的生活。她对我的不理不睬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头没用的猪。不会挣钱也不会讨妻子开心。她对我所有行为都成放任自流之势，婚后的那些日子是很寂寞的。

       躺在床上的我总会在夜色沉下来的时候盯着窗外。眼中的月亮沉沉浮浮的，地上还冒着青草湿漉漉的香气。我偶尔会想着瘫倒在这潮湿的草地上，化作萤火虫，这样我就能真正得到自由了。

       我也不是个杀人犯，没什么关键信息可向读者交代清楚的。我甚至也说不上我能有什么可讲的故事给别人听。毕竟出轨这种滥俗的段子大同小异的很，大家听到的故事也基本换汤不换药，我平平无奇的故事实在是没什么能吸引听众耳朵的地方。

       我总是隐隐觉着，可能很快我的妻子就会离开我。你要是问我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个所以然。也许快到她离开的时候了，是我们的缘分散尽而已吧。

       我还是挺舍不得她的。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度过了这么多个平淡无奇的日夜。虽然没有爱，但是也有一份很深的情意将我们连结了。

       我横躺在斑马线的中间。路灯在我眼睛里射出很多光束，五颜六色的晃来晃去，我如同坠在了孩群中，吵的我心烦。

       我轻轻合上了眼睛。被压烂了的圣女果，红色的汁液流了一地，红白交错的斑马线突兀了起来。月亮还是一闪一闪的，红绿灯洒的到处都是，有的还流到我身上了，烫的皮肤隐隐作痛。

       是午夜了。

       还在青涩懵懂18岁的我，就遇到了我一生的挚爱——我现在的情人。那时候她还不是我的情人，甚至连女朋友都算不上。我堂堂一个才貌双全的英俊大学生，竟然只配和她维持暧昧关系。她非得说我是个小孩，根本不懂情欲爱意。

       就这样，我便开始不配拥有姓名了，小心翼翼的陪在了她身边，卑微而苟且的生活着。

       她失恋，抱着我哭，我才渐渐倾慕于她，就在那一瞬，心中的爱意一下子升温，爱的火舌疯狂的燃烧着，迅速就舔蜕掉了我心房的一层“精美包装”。

       我迟钝的站在原地，双手无所适从的放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环住她纤细的腰，只觉得脖子一阵湿热，她的鼻涕和眼泪一股脑的顺着我的衣领口流了下去。她看着又可爱又可怜，像个无家可回的小猫咪，一心只想把她抱回家喂养。想抚摸她柔软的皮毛，温热的皮肤。

       如果她真是只猫就好了，我自己在心里暗暗的想。

       那年我们都18岁。对我们而言，未来有如此多的不确定性，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我爱她的事实。

       “我失恋了。”她轻轻的啜泣。

       “好，没关系。”我抱着她，轻轻摩挲她的后背，她很瘦，我摸着她的脊椎，大脑一片空白。

       “他好像不再爱我了。”她吸了吸鼻涕，把脸从我的脖颈处抬起来，红肿着眼睛望向我。

       “好，没关系。”我望着她，心里升起了巨大得太阳，照得我心里痒痒的。

       那年我们都18岁，那时我心里还能升地起太阳。

      后来那轮大大的太阳再也没升起来过，心里再也没像曾经那样温暖的痒过了。

       我叫她北北，因为听起来很像babe。给自己留些希望总是好的，总强过在绝望中度日吧，生活这么苦，是少不了“阿Q精神”的。有时候会偷偷感激鲁迅，怎么会发明这么有用的精神疗法。

       其实大人的生活一点都不好过。按时上下班，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每天几乎重复的任务，让我觉得枯燥乏味的很。自己年少时还和朋友吹过牛：“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个伟大的，和你们都不一样的人！”可这日子还不是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了？那时候我的脸上布满了金灿灿的青涩。

       这几年下来，似乎“理想”已经成为了失败者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常用借口。

       我原来沦为失败者了都毫不知情，竟然麻木了这么久了。

       记忆里，手上的手表这几年都没好好走过了。途中去过几次修理店，店家说没问题，我只得讪讪的回家。做在家里的欧式沙发上，对着这块手表发呆。眉头和沙发上的皱纹如出一辙。

       我可能心跳也在很久之前就停了。

       我们18岁那年，在这个狭小拥挤的城市玩了个遍，一起看电影、逛商场、短途旅行……这个城市的每束阳光中，都藏了我们无数样子。她笑起来可真好看，我有时候会看的出神。我总是抽出很多时间仔细的端详她，我爱看她的眉眼，嘴角，牙齿……贫瘠的语言无法描绘出我眼中的她，我只是知道，我恋爱了。我完了，我无法自拔的爱上她了。

       在大二的那个暑假，我没忍住，悄悄在她微信上发了：“我喜欢你，北北。”她大大方方的回复：“我也喜欢你啊，毕竟我们是好朋友嘛。”

       她用最委婉的话，表达出了最直白的意思。

       有时候我觉得这女生太狠了。狠就狠在对万事万物的残酷上。她明明是最温热的人，却能讲出最冰冷的言语。

       那天妈妈买了很多圣女果回来。我就使劲吃，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痛苦。红色的圣女果流下了很多红色的汁液，和眼泪混在一起，被稀释掉了很大一部分。我的眼睛流出了橘红色的眼泪，它和酸涩的爱情有如出一辙的味道。

       从那天后，它就变成只属于我一人的“爱情果”了。

       因为奇迹般的，北北和她前男友和好了，就在我流出橘红色眼泪的那天。

                                                                     Chapter 02

        我的妻子正叠着一件件的衣服，收拾着我少的可怜的行李。我躺在床上，头脑里都是橘红色汤汁流下来的样子。那天我和北北坐在咖啡店里聊天的时候，她恰好也在那里，正在和她的客户谈着项目的修改方案。我是如何把北北拉到怀里亲吻抚摸的，都一股脑的倒进了她明亮乌黑的双眸里。我不知道她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不过可喜可贺的是那天她的项目谈地格外顺利。一笔款项以最快得速度划到了她的名下。

       也许她想通了男人的爱毕竟没有劳动报酬来的更稳定，对我可能也没什么珍贵得感情。那天我是背对着她坐的，她的表情微妙得变化着，一张一翕象征着愤怒情绪的鼻翼，我一概没看见。我眼眸中只有北北动人的眼眸，和向上微扬的嘴角。薄薄的两瓣红唇一张一翕的，对我讲着爱我。

       我又在她的笑容里滑倒了，两条腿肯定是折了，根本爬不起来了。结结实实的躺在她的笑容里，合上了眼睛。

       我和妻子是相亲认识的。三十多岁终身大事也没个着落，我妈急的要命，找了不少人帮我张罗我的婚姻大事。张家介绍完姑娘，李家也得来说媒。三十三岁那年，我觉得自己相了三十三次亲。

       其实说实话，那年完全是因为北北结婚了。我才想着，要不我也结了算了，或许这辈子我和北北就是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吧。

 “人类和人类真的很容易失散。”

       最后我和第一次相亲的那个女孩，随便挑了个日子领了证，结了婚。女孩不爱讲话，也不爱问我关于过去的问题。日子过的很好，一切都很好，可是我心里还是18岁的自己，心里都是北北，都是18岁的北北和自己。

       我妻子和我结婚的时候真的很好，什么都没要。婚礼也没那么隆重。她是个传统女人，结婚了就一心一意对自己丈夫好，不图回报的给予，甚至她连我的爱都不图。

       结婚这么久，我也没好好的盯着她仔细看看。做爱的时候，连她身上哪里有痣、哪里敏感我都一无所知。我们就这样一年一年的熬着，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终于熬到了北北离婚了。 

       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已经都是中年人了。北北原本年轻貌美的脸上也多了许多细密的纹路，像是布娃娃肌肤上的针脚。

       可是就是这样布满皱纹的笑，还是能让我滑倒。

       我和北北表明了心迹的那天，是在她家里。

        “我离婚了。”她轻轻的啜泣。

        “好，没关系。”我抱着她，轻轻摩挲她的后背，她很瘦，我摸着她的脊椎，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再爱我了。”她吸了吸鼻涕，把脸从我的脖颈处抬起来，红肿着眼睛望向我。

       “好，没关系。”我望着她，心里像是有人把圣女果挤烂了，又重新流出橘红色的汁液来，淌流一地，酸涩的要命。

       从那天以后，我们的关系就自己发酵了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鲸鱼从海岸线上跃起，与阳光重叠；小草顶破头顶的泥土，离天空近了一些……这些具有生命力的画面，一瞬间都出现在了我脑海里。

       我像是又回到了18岁，我在找那个在我18岁时，被弄丢的太阳。

                                                                      Chapter 03

       我和我妻子离婚了。

       在她看到我和北北在一起后，没过多久就拟好了离婚协议。她没有质问我、诅咒我，只是平静的把离婚协议递给了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自己没那么爱她，我很想给她自由。幸好这么多年，我和我的妻子都没有孩子，不然我将要背负这个“愧疚”一生。一生那么长的时光，我们三个人背着这份沉重的“愧疚”，怎么能好好生活呢？

       我提出净身出户，她同意了。

       我提出当晚离开，她同意了。

       她对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平和。

      那晚，她随手点开了音乐，又是千禧。然后她开始帮我收拾行李。

       “我要把你揉进我怀里。”

       她的安静我再熟悉不过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就安静的坐着，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对着我笑。我们结婚、离婚，她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平静。

       我真的很好奇，在她看到我出轨的场景，她会不会也如此平静。

       可是我宁愿她不平静，我们毕竟结婚了，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们总会有些感情在我们之中滋生蔓延吧。其实我从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她，可是她从没说什么。

       我临走的时候站在门口，对着她笑着说抱歉，希望她能原谅我。她也笑，对我说再见，随即关上了门。我听到了我的钥匙被她随手丢到门口的钥匙盘里的声音。我对着门轻轻的说了声“再见”，便拖着行李箱离开了。曾经我们两个人一起买的音箱还在放着她最爱听的千禧。隔着门板，我还能听到：

       “一想你，梦就溢满温度。”

       这首歌她在家里放了无数次，放了很多年。这首歌里不知藏了多少爱和记忆，我知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虽然有些嫉妒，可是也真的希望，她能永远幸福。

       那天，我终于和北北住在一起了。

       她的家不是很大，空荡荡的，因为我的行李被一点点填进她的房子，她的房子看起来渐渐有了生机。我慢慢把行李填进她的住所，把时间填进她的生命，把我自己也填进她的身体。

       这个做了接近30年的梦，终于在这一天，变成了我的生活。

       当梦想照进现实，我觉得神智都有点不太清醒了。

       当天晚上我们去超市买菜，要做火锅，给我们自己暖房，想好好庆祝。我推着车，北北在我身边，她已经不再是18岁时那个磨着我买零食的小姑娘了。她要去果蔬区买些蔬菜，留着晚上当作锅底。和她有意无意的聊着天，突然一晃神看到了在我18岁第一次爱而不得的那个晚上，为了忘忧而吃的那种拥有橘红色汁液的“爱情果”，它的名字展牌上用绿色的笔清晰的写着——千禧。

“死的时候，要埋在一起。”

文中引用歌曲：《千禧》徐秉龙 《人类和人类真的很容易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