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想做一块墓碑,材料就用房山头的木材。木材有两种,一种柳木一种杉木。九奶的棺材是用柳木做的,墓碑自然也得用柳木。那方杉木,九爷打算留给自己。
做墓碑是九奶下葬当天才想起来的,九爷事后自责,为啥不在做棺材的时候一起把墓碑也做了呢?同样的木材,同一个木匠,省时也省事。时间也来得及,毕竟三天后才出殡,啥样的墓碑做不出来?但是没想起来就是没想起来。如果不是仪式结束走到细柳桥桥头回头看那一眼,九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但是那一眼之后,就再也放不下了。给九奶立碑,就成了九爷余生最重要的事儿。
九奶下葬那天,风有点硬,天却很蓝,万里无云。日映未时,唢呐声骤然响,曲调婉转悲凉,是传统的《大出殡》。正在忙碌的乡亲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愣怔几秒后才想起今天是九奶出殡的日子,于是急三火四地往九爷家赶。到了九爷家,看到的是一地瓦片,满院哭声。唢呐起,瓦盆落,这是老辈人留下的规矩。九爷七十二了,送走的老人没有两打也有十几个了。不等知事人提醒,九爷就在唢呐声中扬起了黑灰色的瓦盆。瓦盆应声而碎的同时,亲人晚辈跪了一地,哭成响成一片。九爷对眼前的一切恍若未见,抱着灵头幡转身向大门口走去。吴庆奎急忙向虚空高喊“起-灵-了!”尾音落地,四个抬棺人将抬龙杠上肩,然后弯腰低头,齐齐吆喝一声,朱漆棺材被稳稳抬了起来。抬棺人脚踏方步,追着九爷出了大门。
夫妻不送葬,这是有讲究的。但是九爷德高望重,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儿,没人左右得了。于是九爷摔了该晚辈摔的丧盆,扛了晚辈该扛的灵头幡,带着送葬的队伍,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向坟地去了。
坟坑早就挖好了,出村向西,过细柳河,再向前半里的盐碱地便是。盐碱地里不长庄家,只有零星的艾蒿、盐角草,和百十座半圆形凸起。每个半圆形凸起的三尺之下,都埋着一个小王村人的血脉至亲。九奶没有血脉至亲,她的亲人只有九爷,九爷不能不送她。
送葬的队伍很长,前面的已经到了细柳河,后面的才刚出九爷家的大门。细柳桥横跨河水两岸,是小王村人去往盐碱地的唯一通道。小王村人平时不过桥,过桥只为两件事:祭奠和送葬。唯一的一次例外,发生在五十五年前。五十五年前的九爷刚满十七岁。那一年的腊月二十三,九爷身穿双喜字长袍,肩背十字红绸花,骑着高头大马跨过了细柳桥,把头戴凤冠,身着大红绣裙的九奶,用八抬大轿迎娶回了小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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