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者最担心的事,就是灵感不再光顾自己的头脑。
一位散文作家说:“每次写出得意之作,都担心是最后一篇。”而另一位创作世情漫画的画家,每周四都要交一篇漫画“连续剧”,大概8到10幅。他创作了4只性格迥异的兔子,通过它们,讲述大都市年轻白领的生存状态与内心波澜。
这项工作难度大吗?当然,他刚刚在周五松了一口气,周六就陷入灵感枯竭的抓狂情绪中。整整两三天时间,他都在仔细审读数十个新闻网站和热门公众号的内容,一目十行地搜寻热点话题。那情形,用他自己的话说,痛苦得就像“已经迷路的人,用仅有的一盒火柴,尝试去点燃一堆湿柴”。
这位漫画家朋友最钦佩的前辈漫画家,乃是有能耐每星期同时给多份杂志创作连载漫画的手冢治虫先生。
手冢先生的名气实在太大,杂志社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都派了编辑专职跟进他的创作。日本的周刊都是周三出版,周二印刷,于是周一一大早,编辑们便到手冢家里去蹲点喝茶,如蹲窝守着母鸡下蛋一般。手冢治虫铺开好几张画纸,几部连载的创作同时进行。人物的对话、表情、动作,故事的调性与脑洞大开的转折,手冢先生的脑中仿佛有不同的高架与隧道、立交桥与涵洞口,供它们畅快前行。
3个小时后,一批编辑已经心满意足地拿着作品离开。瞅见另一拨编辑拉长了苦瓜脸,手冢先生笑着指着自己脑袋上的贝雷帽说:“你们急什么?这顶帽子就像百宝囊,里头的灵感要多少有多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为了营造贝雷帽的神秘感,手冢治虫只戴一种颜色的贝雷帽——黑色;只戴一种质地的贝雷帽——法兰绒。以至于读者都觉得他只有一顶神奇的贝雷帽,而这顶帽子就像《红楼梦》里贾宝玉衔着出生的玉一样,联结着手冢治虫的漫画生命。如果丢了帽子,手冢治虫就再也画不出那天马行空又触动心灵的漫画了。
手冢先生也调皮,他会顺应大众的八卦猜想,在任何地方都鼓吹“没有帽子,头脑就会被寒风吹彻,或被太阳晒枯,就画不出任何画”。以至于杂志记者专门去问手冢夫人:“先生洗澡的时候,会不会摘下帽子?”那位专门画兔子的朋友,也曾天真地想:手冢先生的同款贝雷帽,在网上能买到吗?也许戴上它,灵感就不会总是跟我捉迷藏了。
灵感果真是藏在黑色的法兰绒贝雷帽里吗?当然不是。手冢治虫去世后,夫人悦子在追忆丈夫的回忆录里坦白:“说灵感与帽子相关显然就是一句玩笑话。”
为了捕捉漫画的创意与灵感,手冢先生订阅了15份报纸,浏览报纸时他会用大剪刀把可能需要的题材都剪下来;出门坐车时,听到主妇们有趣的谈话,他会跟着人家下车,一直跟去洗衣店或杂货铺,差点被人当作偷窥狂打出来;他与孩童捕捉甲虫、玩纸飞机,倾听孩子们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三更半夜守在日本特有的自动泡面机旁,请流浪汉与夜归人吃泡面,交换条件是:说一个您亲身经历的难忘故事。
手冢先生生前常跟夫人感叹:“虽然画8组漫画只要一天的时间,但在此之前,我为之准备的时间,超过100小时啊。灵感,它就像炭火中的栗子、冰水中的七彩弹珠,我不辞辛苦地等着,等着那一秒钟的捞出它的契机。”
有没有想过放弃?
没有。男人本质上都是少年。有哪个少年抵抗得了火中取栗的得意、冰中取珠的狂喜?
(摘自《扬子晚报》2019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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