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都说父爱如山，父亲这个名词，更多的是厚重、甚至沉重。对我而言，光是看着他的背影，泪水就能溢满眼框。

        故事还得从我爷爷说起，也就是父亲的父亲。爷爷算是个手艺人，会做木工，家里有一套做木匠的那套家伙；会捕猎，小的时候家里墙壁上挂着一张大的兽皮，阁楼上有好多兽夹以及另外几张小点的兽皮；还是个剃头匠，在温暖的冬日正午，爷爷的兄弟就来家里让爷爷给剃头，剃的锃亮锃亮；还是石匠，院子里的那些有螺旋纹路的方石，还有下水道那个花瓣一样的有孔的石头，以及那个雕刻着五角星的半圆形大石缸都是他凿出来的；还会做花圈，剪纸。记忆最深的就是每到中秋的前几天，爷爷就会剪一个圆圆的月亮，月亮还拖着长长的尾巴，爷爷把这个有尾巴的月亮挂在竹条上插在后山，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是插在哪里。我总好奇的问天上已经有一个月亮了，为啥还要再剪一个月亮？爷爷说，把这个月亮挂在后山上，我们就会有板栗花生还有月饼吃。他果然没有骗我，到了中秋那天晚上祭月亮的时候，祭桌上果真摆着月饼板栗花生。于是在平常的日子里我便央求爷爷多剪些月亮挂在枝头，那我就随时都可以吃月饼了。可是爷爷告诉我说纸月亮在中秋的时候才能用，平常的日子便不灵啦。我就掰着手指头盼望后山的那一轮圆月的出现。在我读学前班的那一年，后山上的月亮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到了父亲那一辈有兄弟两个，我的父亲还有一个哥哥。不知道他们父亲的手艺兄弟两个学到了多少。在农村，家里有兄弟几个，基本很少有人愿意去别家做上门女婿，这就意味着要分家分田地。原本一家人住着特别宽敞的泥抷房要尽量公平的隔开两家人一起住，以至于那时我家只有一间房间。可是就是这么单单的一间房，我父亲还要在里面再加一张床。打定主意后他说干就干，自己去街上买回铁条，比比画画，哪里该长哪里该短全部用铅笔标记出来，叮叮当当摸索了一天，终于焊出床架，还别说，有模有样。床架是好了，可还差着床板呢。一开始想用木板，他嫌太硬，想来想去，最后跑去山上砍了一捆竹子哼哧哼哧的扛回来，先量一下床的尺寸，再照着那个尺寸该砍掉的砍掉，最后劈开摆在院子里有太阳的地方，等到晒干了就绑起来，这样简易的床板就好了。把床板放在床架里头，这就是一张床。房间那么小，该摆哪里呢？紧挨着那张木床是不行的，最后他把目光锁定了门后。等把床安置好了，父亲说这就是我的床的时候我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夏天的时候，尽管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可是我完全感受不到挤意，因为有时半夜醒来我在床头，有时我在床尾。热的时候我可以一脚把被子蹬开，给我盖上，我再蹬开。到冬天的时候，我的脚是冰凉的，在被窝里得捂好久都不会热，半夜还会因为脚冰而冷醒。可是和父母睡就不一样啦，脚冰的时候我把脚放在母亲热乎乎的小腿中间感受这暖意渗入我的身体里，不一会儿就热乎了。为了长远的目光我又哭又闹，死活不肯独睡。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还是爬上了那张冷冰冰的铁床。那时候每天晚上父亲给我接了一盆热水让我先烫脚，接着趁着热水余温还停留在我的脚上让我立刻擦干脚上的水迅速爬入那早早就为我铺好的被子里，父亲说左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往左倾斜一点儿，他就把一边的被子折进我的背下，他说往右的时候再重复同样的动作。好了，一个粽子即将呈现，可是粽子是有角的，最后，他把我的脚边长出来的那截被子折了翻入我的腿下。一个活灵活现的粽子就完成了。这样睡觉，脚很少有冰凉的时候。虽说我还会蹬被子，可是这么严实的被子很少可以蹬开。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到我五年级入学前一天，五年级我就到乡镇读寄宿班了。多年以后，对于独睡这个事情其实我心里还是耿耿于怀，不仅是因为自己的长远目光被扼杀了，更因为当时同龄人还在和父母一起睡，而我就要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黑暗。直到我读高中了，有次和母亲大人一起洗衣服，我看似无意其实是有意的提起这个事情，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怎么想的。当时我妈说是我快要去读寄宿学校，怕我以后不敢睡，所以提前练习和习惯。

      记忆里父母经常吵架。最严重的是小升初的那次争吵。那会儿我完全沉浸在小升初金榜题名的喜悦里，感受不到逐渐酝酿的暴风雨。在要去新学校报道的前一天夜里，父母亲之间终于爆发了。母亲不想让我去县城读书，一直哭着细数家里的一直持续并且还将继续持续下去的种种窘迫和无力，这贫穷逼着老实人哭泣细数生活的罪状。而我父亲一直说的就是闺女考取哪里读哪里，没钱他会想办法，就算是借他也要让我去。不知道最后她们两个是怎么互相妥协的，我已经在哭泣中睡着了。第二天父母计划一起送我去新学校报道，关系我的生活费学费的那笔巨款，父母是一人装一半，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父亲还要去街上帮我买被子，所以就分开走，我妈和我先搭着村里的顺风车去我姨妈家等着他，在我姨妈家，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父亲的身影。那时候没有电话，不像现在这样即使远在天边一个电话就可以联系上彼此。所以只能干着急。最后是我妈和我二姐送我去学校报道。后来听我妈说那天我父亲买好被子后遇到一个熟人不知怎么的就喝起了酒，最后喝大了。我不知道我爸喝酒的原因，可能是为我高兴，毕竟那会儿有个孩子能考到县城里读书特别不容易，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父亲他也是第一次当父亲。

        父亲从始至终都履行着他说的话。后来我读大学了，可是每次放假我都不太乐意回家。原因其实特别简单，只是因为每次到达车站，我提前跟他说好让他来车站接我，可是总是要让我在车站可怜兮兮眼巴巴的甚至望眼欲穿等几个钟头。 次数多了就觉得委屈，眼泪就咕噜咕噜的冒出来。想着等到他来了，我一定要好好的教育他，别的小朋友的霸霸都接她们回去了，你为什么不来接我？等到他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车站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而我也冷静下来了。他迟来只是为了多苦一些钱，而这个人用健康用生命苦的钱全部都给了我。

        我不知道别人的父亲是怎样的，而我的父亲，我懂他却也不懂他。看着他的前半生被这满地鸡毛的生活，被他的一双儿女压迫得逐渐老去，我的眼里就立刻含满了泪水。父亲，您的后半生，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