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9

         一种突如其来的空寂准确地袭中了我，百般次地抽离，最后只剩下一具空壳式的肉体，呆呆的，戳一戳都不会留下凹痕。每逢遭遇在这种巨大寂寥的时刻，我唯一的自我解救办法是想象死亡，似乎这提前到来的终点会给人一种不过如此的凛然与决绝，连死亡都可以随意言说，那还有什么可怖的。我常常把各种各样的不安全感和恐惧感肆无忌惮地投射在一个虚拟的人身上，我们没有见过面，我们只是知道彼此的一些底细，一些照片，一些声音，剩余的内容，只能靠想象弥补，包括那些暧昧缱绻、深不见底的虚无情愫，疯狂地在我心里潜滋暗长，我宛如饕餮一般地吸食和壮大那些足够容纳我的想象出来的温情，零碎的话语，微妙的语气，藏在语言符号下面的不可见光的情绪，被我一一抓出来，辨形品会，我在反复暗示自己，呀，都是你爱过我的证据，不是吗。也许我只是享受那个很喜欢你的自己而已，她像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小喇叭狗，又或者杂戏团顶着红球鼻子的小丑，只是单纯地想要博得主人的微笑与认可。没关系的，任由你如何地践踏、蹂躏，只要是你的回应，我都会虔诚地全盘接受，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存在那里，告诉我，你在那里，就可以了。我可以无条件地把你当做一尊佛像供养，可是一旦你像早晨的雾气消散了，我就像迷路的小孩，多么慌张，仿佛井口处伸下来的手一下子缩回去了，我本以为我可以爬出去的。没有了，就这么随着你的杳无音讯，全都化为可悲的泡沫。

        是的，永远处在状况之外的我，无法知晓自己的定位，我只是一昧地陶醉在自己的臆想里，像所有的玛丽苏剧情一样，你一定有难言之隐，你是不想耽误我，你只是不想伤害我，你在保护我，对吗。我不愿清醒过来，在自编自演的戏里，我肯定是那位悲情又多情的女主角，的确，我只适合活在那些璀璨的想象里，去敛取仅剩的那么一点碎屑，足以滋养我那脆弱不堪的涸辙之鱼般深深的寂寞和欲望，我一直在寻找那种被爱的感觉，被覆盖，被包围，被紧紧的包裹，我是多么甘之如饴，哪怕我会因此窒息而亡。是这该死的春天吗。我如此恐惧着白日的光线，它把我的丑陋、无能和缺失就这么公然摆在众人的目光灼灼之中，我却无处躲藏，那种来自巨大乳房、屁股的羞耻感让我一再低头躬下身去，少妇般的身体彻底剥夺了我勇敢去爱的机会，再怎么看，都敌不过那肥腻的身体里渗透出的欲望，可是我要的是爱，是爱啊。爱？多么奢侈啊。我倾向于把爱看做是是来自男人心生怜爱的保护欲，我无比享受那种暖流，不杂任何企图，只是单纯的心疼。我恨不得剜开我的手腕，撕开我的皮肤，不断地向他们展露我层层的伤口，告诉他们其实我是处女，其实我很纯洁，其实我很值得。我一直在搜刮着尚可供展示的筹码，甚至我在刻意地留存着，为的就是他们多么疼惜我，疼惜我这个可怜的女子，他们会为我痛苦、流泪，也会为他们的无力而自责。我宁愿发高烧至奄奄一息，我宁愿站在高楼的窗台上，他们抱着我的双腿哀求我，请不要这样。我要让它们知道，此刻的我多么悲伤，又多么满足而快乐。是的，我曾经的理想对象是一名正义凛然的警察叔叔，我倾向于相信他们是心肠最为柔软的人，是最具有责任感的完美男人，其实不需要保护我，可是我能想象你去保护他人时的被我移植在自我身上的保护感，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体内。你身上的正气多么浓烈，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你又会多么地心疼我啊。万一，有一天，我又寄居在你的氧气中再度活过来了呢。以死亡作为威胁，大抵是一件很孩子气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向我围拢过来，都在劝我不要死，不要死，警察们心思缜密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他也一下子惊慌失措了，原本坚硬的他根本没料想到我的疯狂，他原以为我只是单纯的地做个客而已，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顶楼的风很大，我很安静地坐着，向他们投去一点迷惑的目光，我在这坐着也犯法吗。你哪个眼睛看到我要跳楼了。警察们冒出一身冷汗。他们还是极力地言劝我下去，这里太危险了。我等不及身旁两位警察的一个熊抱，便直接把身子往后仰，慢慢地下倾，坠落。我承认那一刻我是紧张的，就像是以前做过的过山车，扑面而来的旷大的蔚蓝，毫无地表支撑的身体，就这么被抛出去了，我真的要开始消失了。短暂的坠落并没有让我翻起很多以前的记忆，我只是不断重播他们在楼顶上骇然惋惜的样子，那只跌落而无望的手臂就这么垂着，他们目送着我走完了最后一程。就在地面发出“通”一声的时候，我最后一眼定格在变得越来越小的建筑物上了。关于故事的后来，我也忘了。死亡的消息传开了。但我的选择一定不会在本市，而是在他乡，最好远一点，身上夹带着一张纸条：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我终于摆脱了这沉重的肉体，父母接到警察局的电话慌忙赶来认领我的尸体，他们痛苦流涕，我就这么木然地看着他们的悲恸。至于其他人，大概也会在几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看到一张失落的席位，一个永不出面的人。又或者，他们早已遗忘躺在通信录尘封多时的头像，真希望账户注销后的头像自动变成黑白，我想冠冕堂皇地告诉他们，我可是死了的人。他们也许会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陷入刹那的震惊，感叹一句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她以前很开朗的啊。不胫而走的消息而被揣测匹配的死亡缘由，就像人们茶余饭后的甜点一样，津津乐道，就像是讨论一部看过的狗血电视剧，再带着显微镜重新挖掘她身上残留的一丝自杀的可能性，深入探究构成她死亡的真正原因，再将矛头指向各种“怪不得”的迹象，她的人生被剥尸一样地展露于众，那些被植根于地面之下的零散的记忆再度拉扯、拼接，幸亏是死了，不然面对这样一幅锈迹斑斑的地图，我宁愿长眠不醒。没想到，最后死了还是被迫示众，所有关于我人生的一切都要被审查，我无法想象。再见了，我不那么爱的世界。我要亲身阻止着岁月的流逝，我要打破这层无法实现的幻象，我要到一个真正的永恒之境，或许下辈子我就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妹子，她长得精致可爱，惹人爱怜，心地善良，热爱小动物，一切都那么的和谐。我有时也会对此感到疑惑，真的别无退路了吗。要不再试试，活着？我只能这样说了，毕竟我也真的不是想死，又或者迟早都要死，那就再试试，万一被我找到了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