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

每次回老家，都不忘去看望我爷爷。爷爷跟着二叔住在南庄，距离我家两里多地。爷爷今年89岁高龄，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人生岁月，而今也算儿孙满堂，我们这个大家庭也迎来了四世同堂。

按照今年的日历推算，爷爷应该出生于公元1933年。百度一下历史，1933年里，日本侵华占领山海关，在东北建立伪满洲政府；法国先后侵占南海九岛；蒋介石亲自指挥“剿共”……全国上下，内忧外患，中华民族的老百姓正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战乱年代。我很难想象爷爷的童年是怎样的一个经历，但从历史教科书里得知，1931—1945年长达十四年的抗日战争，爷爷经历了十二年。而后是解放战争，迎来全国解放时爷爷已经是青年。解放后的国家百废待兴，毛主席带领全国人民投入到祖国的建设中，土地革命，三反五反运动，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各种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裹挟着这个正青春的时代青年。

1975年，爷爷经历了人生中最为至暗的时刻，受热带气旋和三号台风影响，中原地区连降暴雨，上游板桥水库决口，下游百姓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走，爷爷、父亲和二叔都被洪水冲出百余里，死里逃生的他们返回家里时，村庄早已荡然无存。更为悲痛的是，奶奶和两个叔叔被洪水冲走后再也没有能回来。一夜之间，一场洪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年，爷爷42岁。如此大的打击，我已很难想象，当时爷爷是如何挺过来的。后来据地方统计，这场洪水夺走了30余万人的生命。全国上下正在开展救灾时，唐山大地震爆发，所有物资和救灾重心即刻向河北转移。而经历了洪灾的爷爷和乡亲们只能自力更生，开展灾后重建和生活自救。可惜的是，如此大的这场自然灾害，后来竟鲜为人知，更少见报端，在这样的一场灾难中失去生命的百姓名字，也只能深埋于自己的家人心底，一代代渐渐淡忘了。

后来爷爷一直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洪水过后母亲嫁了过来，给这个原本破败的家增添了几分希望。母亲从住茅草埯到搬进救灾房，家里的生活渐渐恢复。后来爷爷和二叔，三叔他们迁回了原来的村庄遗址，重建了新房。父亲习惯了新村的生活，没有再随爷爷迁回去。慢慢的二叔和三叔也都成家了，孙儿们渐渐出生长大。近几年，爷爷本该安享晚年，可就在爷爷八十大寿不久，三叔在外务工发生事故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两年后也离开了人世。爷爷再次经历老年丧子之痛，但这次似乎没有给爷爷击倒，只是看到爷爷的脾气开始暴躁，总会无辜的大吵一顿。我的爷爷已经成了余华笔下《活着》里的徐富贵，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离别后，还有什么能打倒这个耄耋老人呢？

今年大年初一，我照例去南庄看爷爷。爷爷正坐在大门口的小竹椅上晒太阳。见我们来了，颤颤巍巍地站起后，步履蹒跚的朝车跟前走过来。我看到满脸皱纹的爷爷，两腮向内凹陷下去，尖尖的下巴上，双唇向内聚拢，或许是因为没有了牙齿撑着，面部肌肉都在向下塌缩。高高地鼻梁上一对浑浊昏花的眼球格外突出。我下车拉起他的手，干枯而微凉，他看看我，没有太大的反应。婶子出来说，你爷爷今年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清醒时还认人，糊涂起来谁都不认识了。爷爷老了，老得不认得我了，也老的我都不认得了。想到这里，鼻子一阵酸，我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中午，二婶和儿媳妇忙活着做了一桌子饭菜，二叔买的大圆桌上足足摆了十几盘。我招呼二叔、二审、父亲、母亲围在爷爷身边坐下，这边我和堂弟小辈还有重孙子们都陪着他，让爷爷感受到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大家不停地往爷爷碗里夹菜，二婶却关心的提醒大家，不敢让你爷爷吃太多，怕他不好消化。父亲和母亲在老人跟前也很孝顺，平日只要爷爷哪里不舒服，他们都会拉着去医院给他看病，年近七十的他们对上了年纪的爷爷也多了几分耐心与包容。

吃完饭，二婶提议给爷爷照张相。我拿起手机，让父亲和二叔坐在爷爷两边，“咔嚓”一声，照片定格在2022年的大年初一，看着照片上沧桑的三位老人，爷爷、父亲、二叔，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伤感：一个生命，就这样来到世间，在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与离别之后，这样的三颗心依然温暖如初。他们是父子，是兄弟，是世间最最亲近的人。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爷爷已进耄耋之年，愿爷爷能够健康长寿，长命百岁，希望未来10年里每每回老家，依然能去看望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