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不知道站哪一边)
深夜10点半,穿过华师温柔小提琴一样的夜。离开大门前,我站在一棵硕枝累叶的榕树下,静静凝望……
奇怪的是,除了在自然面前,我知道轻轻停留。对于人事,我总是不知道站在哪一边?
2017年5月,离开戏剧的那个5月,我每天晨起,先写诗,再背英语单词,然后漫步十几分钟去图书馆做雅思练习册。后来又给自己挖了个坑,采访外来工子女。项目很轻松,借着聊聊天,写几个字,就可以拿到稿酬。这是好心的朋友推给我的,她说,我不应该漫无目的地学习。如果会写作,就要用它赚钱。于是,我走进了那个沙尘和垃圾堆装饰着校门口的小学。进这样的学校,你能很容易就区分开谁是干净的本地“白人小孩”,谁是懂事的外来“黑人小孩”。可冲着你笑的时候,眼睛都一样亮,亮得比黑黝黝的土地还晃眼。
她们都叫你姐姐,轻轻地启唇,欠欠地低眉,淡淡地笑。可作为同样外来工子女长大的我,心里却酸得像吃了好几个山楂。
因为她们注定不一样。懂事的苗族外来工女孩,长得健硕高大,却从不敢看着你说完一整句话。她只会提前比弟弟回家,乖乖做饭,打扫房间。然后,坐在电视前,等父母回到30平不到的平房里,吃饭,洗脚,睡觉。一天重复一天。“在她8岁的时候就已经给她做嫁衣了,那一身嫁衣,得花她爸半年的工资呢……”斜倚在灰白色掉漆的墙上,女孩母亲说完这句话,用干了一天活而海鲜过敏的手臂搂了一把汗。暗黑色的窗户外,四月的木棉花还留在五月不走。
月亮露牙的时候,我选择了走。她送我到门口说,谢谢姐姐!彼时,不远处的车棚铁皮上,七八岁的孩子奔跑着,仿佛在他们的麦田里做游戏,我和另一个大学生站在车棚下,却没能微笑、对视……
十分钟后,我们来到马路上,等红绿灯。十分钟前,我还在那个贫民窟,看一家人在木棉树下的铁皮房里煮一锅水;十分钟后,我就属于另一边,干净明亮的知识殿堂,坐上电梯后就可以冲凉写诗。你一定看不到,那个晚上,月亮哭了。因为马路对面就是梦想的大学,可她们从未走进来过。却对我说,姐姐,我想挣完钱就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
去很远的地方?那是哪里?可以告诉我吗,我当时想问。可我没能问出口,有那么远的地方,我敢去吗?又或者,我只是开始相信这该死的世界了——到哪里都一样,人是无法摆脱自己的命运的。即便我们都曾像孩童那样,不管不顾,一心以为自己努力,就可以改变世界。不,这只是我一厢情愿。那女孩的下句话打断了我的考虑,“我不觉得我能改变什么,我只是想去另一个地方。”她说。
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去。我他妈的得承认,我只是一个胆小的既得利益者。除了在采访后的那首诗里,我哭了一遍又一遍,那以后,我都会和农民工保持距离。
每天路过的天桥下,相距一米,会有挖下水道的工人和躺在碎混凝土块上午休的工人。和他们吃完的那一碗面一样,我们只相距一米,吃的却都是同一家的面。只是那分量,毫不相同。
于是我又很近地贴近我眼前的大榕树,伸手摸了摸它的胡须,很远地幻想着,明天早起的鸟儿。我还是很难确定自己要站在哪一边,于是就那么站着,恍惚间好像摸到鲜活的呼吸。咦!看来,今天又有好多叶子落下去,好多叶子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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