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

郑乾看了一天的书，在20几平米的办公室和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之间来来回回，就再也没有出过这个楼，太阳从出生的金黄色变成了昏暗的橙红色，从西面跨过天际到了东面，郑乾对自己说该出去走一走。

郑乾把门带上，走廊里仍旧空无一人，学生们今天不在这里上课，郑乾照例从办公楼一侧的楼梯走下去，他不爱走中间的楼梯，中间太宽广，而且总有上上下下的人，他就得逼迫着自己跟别人进行对视，同时又要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要追着别人看，他摸到一些跟学生打交道的门道，不能仁慈，又不能太过严厉，打一顿给颗枣，忽近忽远的距离是最合适的。

郑乾走出办公室，一条小路从草丛中蜿蜒通道主干道上，小路是拱形的路面中间高两边低，郑乾在上面走就像走在房顶上，脚下的鞋子就在打滑，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也有零星的学生迎面走来，或者从背后小跑着超过去，走着走着，插在路边隐藏在草丛里的地灯亮起来，沿着道路的方向延伸成一条白色的链子，郑乾的心蹦了一下，心里念叨着，是个好兆头。

从小路出来，主干道上的人就躲起来，教学楼前不断涌出抱着书本的学生，他们向四面八方散去，三无成群的走在一起，有电动车的人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压得电动车吱扭直扭指向，路过减速带就传出一阵鬼哭狼嚎，门口的人大声叫嚷着，谁谁来接她了，她挥着手嘴里用土腥味的方言跟朋友告别。路边树林里石凳上开始被情侣占满了，他们翘着腿，头碰到一起，小声的呢喃，说话的声音被旁边竹林里一群麻雀的叽喳声包裹着，不时地有人会停在竹林边，快速跑一阵，使劲跺脚，竹里的麻雀依旧自顾自地叽叽喳喳，像开大会一样，它们很早就在这密密的林子里安了家，竹林给了它们最好的庇护，因为从外面看进去，就完全是黑压压地看不到里面藏着多少精灵。

郑乾在路口拐弯，侧着身子让过一群拿着盆子和洗发水去澡堂洗澡的学生，他就往学校后面走去，学校的西北是一片运动区，有四百米的运动场，还有网球场、羽毛球场，篮球场则在一排女生楼后面，似乎那是一片单独的舞台，可供女生们欣赏，而男生们也为位置的原因，运动的格外卖力。

郑乾沿着网球场和羽毛球场的铁栏杆走，他应该是第二次来运动场，第一次是学校组织的迎新晚会，那是有活动所以体育场的门是大开着，郑乾不确定平时开或者不开，就在旁边转悠，脑袋往体育场的方向看，当他看到几个小黑影在昏暗的路灯里晃的时候，心就放下来，体育场是开着的，连着羽毛球场和体育场又一个小铁门，小铁门也是开着的，穿过小铁门，就来到了观众席，观众席就是砌起来的几层宽大的台阶，台阶有几处水泥裂开着，露出红色的砖头，郑乾走了一百米才从找到出口，一个学生把腿搭在观众席台阶上压腿。

郑乾脚踩到塑胶跑道上，就感到一股轻坦地里反馈回来，他迈出一步，那股力就反馈到鞋底，鞋底又到小腿、大腿，以至整个身子，都往前弹了一小段，郑乾觉得轻快，好像来到了游乐场，像在跳跳床上蹦来蹦去的孩子。郑乾把手表设置成健走模式，他的运动服还没到，裤子和跑鞋也在家里，他已经在计划着这周回到家就把跑步装备带来，晚上他就在跑道上慢跑起来。郑乾的手腕在震动，定位成功，他就沿着最外层的跑道走起来，一会粗重的呼吸就从背后穿来，然后笨重的脚步就从一侧推过去，一个高大的学生就从他身边跑过去了。郑乾走得轻快，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也不大喘气，他看看自己的速度5公里每小时，嘴就咧了咧，找这个样子走个马拉松应该问题不大，但是得妥妥走一天，组委会的人不骂死他才怪，郑乾就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也许明年就去参加个半马试试，至少按照这种节奏完赛的要求还是能达成的。郑乾想着想着，前面两个女生走在他的身前，手机开着外放，挣钱听到了熟悉的歌曲，孙燕姿的歌，郑乾心头一紧，一股气息就钻进鼻子里，他脑袋就酸了起来，他就沉浸在一片烟雾里，烟雾里有灰色墙皮的宿舍，宿舍后面的食堂，穿过竹林的小路，藏在树林里的图书馆，和八角楼，石桌石凳上聊天的男女，运动场所热火朝天的呼吸，郑乾跳进了大学时光，而走在前面的两人，就是他的领路人，他们热切的教坛，一个说如果能回包头，一定去见自己想念已久的朋友，还说自己在家里总跟父母吵架，还说在教室里吸收知识的感觉真爽。郑乾的脚步没有变化，他一弹一弹地超过他们，挣钱一圈圈走，依旧被人超越着，郑乾就走到内一层的跑道，那里鲜有人在。挣钱走了两圈，他抬手看看心率115，背后也有细密的汗冒出来，他看到自己的身影被路灯拉的很长，两个女生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几乎同样的位置，郑乾看看路程，1.3公里，配速12分30秒，他就从体育场出去了，还碰到一群背着包的学生进来，清一色的短衣短裤，他们把背包摞在看台一脚，就三三两两的把腿搭在台架上压，热身，热身完的人就开始走到跑道上，渐渐加速跑起来，被浓密的夜色吞没。

郑乾回到办公室，发现脑袋就没有那么疼了，精神又恢复了，他开始把那个琢磨了一下的问题再拿出来，划到草稿纸上，脑袋里一闪光，他似乎明白了，原来这么简单，郑乾深深地吐了口气，裤子和跑鞋，对对，他把这两件东西刻在脑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