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天启二十五年,七月十七,夏。
今日是“京城第一名妓”绵绵姑娘的旧相好,尚书府二公子谢长廷大婚的日子。尚书府在城西,澄湖在城南,婢女霜儿提议去澄湖赏荷泛舟,生怕绵绵闷在屋子里生出轻生的念头。
“姑娘?”
绵绵一直双目无神凝望着窗外孤飞的燕雀,并未听霜儿说话,待反应过来,细想了想,最终点了头。
她面色如常,一贯的苍白,辨不出悲喜。
霜儿暗地里忧惧,这姑娘自她几年前开始侍奉时便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好听点叫宠辱不惊,说难听了就是冷若冰霜。从未有什么使她大悲或大喜的,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霜儿觉得自己的名字无比应景,总有一天她会被她家姑娘给活活“冷”死。
直到谢公子出现,姑娘才渐渐会笑了,才渐渐有了情绪,可谢公子到底还是抛弃了姑娘,让姑娘更为淡漠了。
果然这楼里的姑娘,如何都逃不过命运!
澄湖,曲风亭。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绵绵手执一柄素色纸伞,立在湖边。眺望着无垠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圆几里,只有三两行人。
也是,城里百姓该是都去城西观望这一场盛世联姻了。
她百无聊赖,留下霜儿在曲风亭,独自沿湖岸走着,岂知因心事重重,没注意着周遭,不小心撞上了人。那人将她撞的生疼,腰间的玉佩也应声坠落。
“我的玉佩!”
她急忙弯腰去拾,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先一步拾起那玉佩。
这玉佩绵绵向来珍视,正待发作,抬头望向那人,听得那人柔声道,“姑娘恕罪。”
那唇边的一抹笑,让绵绵看痴了,她沉溺在那温柔的笑里,心头一抹悸动乱了心扉。
“分明是她走路不长眼,冲撞了公子。”
说话的是那人身旁的一个小厮,绵绵对于他的讥讽,不置一词,似毫不在意。
那人冷冷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小厮立刻乖巧,噤了声。
“姑娘莫怪,我的手下向来口无遮拦,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不必了。”
绵绵夺过他手里的玉佩,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于越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又瞅了瞅自家公子,小心翼翼开口,“公子,人走了……”
“即刻回府去领二十大板。”
于越见自家公子因为一个女人而如此不近人情,小声控诉道,“红颜祸水!”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见于越还不走,怒气上头,“等我踹你?”
“不敢!奴才滚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生怕他家公子一个不如意,一脚将他踹进澄湖里喂鱼。
京城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锦绣阁内,不过才黄昏,已经来了许多客人。
绵绵与霜儿方才进门,鸨母刘妈妈就立刻迎了上来,嗔怪道,“我的好绵绵,你可算回来了!”
“我与霜儿出去散心了,刘妈妈可是有何要事?”
刘妈妈拉着她上楼,喜不自胜眉开眼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都快要拧在一起了,“有位方公子出手阔绰,专点了你为他抚琴。”
“方公子?”
莫非是方成誉?
“快去快去,别让人家等久了。”
推门而入,毫无防备,却突然被人拥入怀中。情急之下,正欲推开此人,却发现,被人捂住了嘴。
“姑娘,得罪了。”
那人在她耳畔轻语,绵绵这才知道,此人确实是方成誉。
绵绵甚是不解,方才在澄湖,她才见过了方成誉,可为何又突然来了锦绣阁?听闻他从不出入烟花之地。
只是,这闹的是哪一出?
方成誉掌风一带将门关上,这才放开她。
看清她面容时,惊讶不已。
“方公子似乎很惊讶我是风尘女子。”她嘴角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冷笑。
方成誉正待解释,绵绵就已先开口,苦笑道,“方公子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看不起我等下等人,也实属正常。”
“你知道我是谁?”
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
“方成誉,当今丞相的嫡子,也是天下百姓无人不知的抚远将军。”
身份被挑明,方成誉轻轻一勾唇,走到桌边,却陡然变了脸色,转身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绵绵的咽喉。只要再近一分,那剑便能穿喉,要了她的命。
他面无表情注视着她,冷声道,“这里没人知道我的身份,你又是如何得知?”
她唇边泛起一抹冷笑,毫不在意那剑还指着她。她拿出怀里的玉佩赏玩,摩挲着上面的裂痕,质问他,“方公子,你说,这玉佩上的裂痕,如何才能恢复如初?”
“玉碎如破镜,难重圆。姑娘想如何?”
绵绵惋惜轻叹,“这玉佩,由我父亲亲手锻造,世间再无。”
“在下深感遗憾,定当尽力弥补。”
“娶我。”
当绵绵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时,不仅是方成誉震惊了,连绵绵自己都为之一震,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但既然已经说出口,就覆水难收了。
“青天白日,姑娘莫非在说梦话?”
绵绵面无表情回应他,“六年前,你领兵平定塞北,我曾见过你,刘妈妈告诉我你姓方,是已猜测你就是方成誉。”
方成誉眼眸微闪,似在考量她这番说辞有几分真。略一衡量过后,随意收剑入鞘,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茶送到嘴边却又突然止住,看向绵绵。
“我在塞北一呆就是六年,近日才奉旨回京,今日抵达京城就与姑娘重逢。看来,绵绵姑娘不仅记性甚好,且与我有缘。”
“但绵绵希望与公子是有缘有分。”绵绵语气恳切。
方成誉饶有兴味的睨了她一眼,“绵绵姑娘方才说什么?让我娶你?”
那人分明是似笑非笑、温润柔和的模样,可绵绵却觉一股寒意袭来。
她倒也不怵,大大方方点了头,“是。”
“娶你,我有什么好处?”
这话说的着实露骨,绵绵听了,轻声笑了起来,走到方成誉身边,轻弯了腰,在他耳畔低语,“奴家乃‘京城第一名妓’,公子娶了,不吃亏。”
话音未落,方成誉已一把将她拽到怀里,他端详着这张脸,是他从未见过的容颜。精致又清冷,即便容颜倾城,可浑身散发出来的疏离冷漠,让他觉得自己抱着一团冰,即是在这燥热的七月,也化不开分毫。但那双狡黠的眸子,却熠熠生辉,星辉落满,让人不自觉深陷其中。
他又莫名有一丝熟悉感,似乎,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像冰一样的女人。
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的眼,唇角微弯,“能娶世间男子心向往之的绵绵姑娘,在下当然不吃亏,倒是捡了便宜。”
话锋一转,“不过,做我方成誉的女人,你还不够格。”
谁稀罕!
绵绵暗咒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嫁娶讲究你情我愿,既然方公子不情愿,那绵绵这便离开,不碍公子的眼。”
“站住。收拾东西,等会有人会来接你。”
说完大步离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给她。
绵绵望着那人背影的眼神越发冰冷,双肩微颤,双拳紧握,指甲掐进肉里,血滴落进深色的地毯,便也察觉不出。
她松开血肉模糊的手,眼神冷漠,似事不关己。
转身,她将水壶里还滚烫的茶水泼在自己手上,又故意将茶碗打碎,拿碎片割伤了自己的手。
做这一切时,她眉头都没有皱过,似感觉不到疼痛,了无生气。
马车停在一座名叫“乌有院”的宅子门前,车夫恭敬地请绵绵下车,霜儿扶着她下了马车。
绵绵望着这座别院,心下疑惑,“这是哪里?”
车夫回话,“这是公子独居的别院。”
“不是方府?”
方成誉御马归来,北风猎猎,一袭墨色衣袍随风飞舞,他骑在一匹大宛驹上,似神祇入凡,高不可攀。
他长眼微阖,戏谑道,“这么急不可耐?”
绵绵神色不自然地扭过头不再看他,心里盘算着方成誉不带他回方府,莫非是看出了什么?亦或是看不上她是风尘女子?
院门口,只站了一个老妇人和一个青年人。
“公子,六年了,您可算回来了!这位姑娘是?”老妇人上前躬身行礼问安。
方成誉不甚在意瞟了绵绵一眼,“叫青姨为我担心了!这位姑娘暂居乌有院,青姨,你且将西厢房收拾出来,若缺什么,依姑娘的去添置便是。”
“是,老身这就去。”
交代过后,方成誉不再理身后的绵绵,兀自进去,与那立在一旁的青年人说话,“山风,于越呢?”
“回禀公子,他挨了板子,且疼着呢。”山风看似沉稳,却也是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得意之色。
霜儿见人都走了,也没人迎她们进去,愤然道,“姑娘,他们把我们扔在门口就不管了吗?”
绵绵见霜儿如此愤慨,不免发笑,“我们自己进去便是,本就寄人篱下,如何能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活。”
这话说的令人辛酸心疼,霜儿也不好再抱怨一句,提了行李与绵绵一同进了这乌有院,开始全新而又未知的生活。
书房里,于越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的屁股,问自家主子,“公子,你怎么想的啊,这姑娘是锦绣阁的,老爷绝对不会让你和这样的人沾染半分的!更何况……”
“有话就说。”
“更何况,她之前在锦绣阁跟的是谢公子,如今你带她回来,谢公子那边怎么交代?”
“于越,你废话何时这么多了?”
于越瘪瘪嘴,小声道,“不是你让我说的嘛!”
方成誉并未回他,而是望着摇曳的烛火,面色凝重,“谢长廷今日大婚,我未亲自登门贺礼,你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明早给他送去。”
“是。”
出了书房,于越在院子里碰见他的好兄弟,忍不住诉苦,“山风,你说我怎么这么惨啊,公子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女人就赏我二十板子,从前也没见他对哪个女人上心过啊!”
山风拍了拍他的肩,面容肃穆,语气却调侃,“你叫于越,就真敢‘逾越’啊,主子永远是我们的主子,如何都不能僭越。”
“我知道!主子赏我板子,你又来训我,何其惨烈!何其悲苦!”于越忍不住唏嘘感叹。
山风眼神不屑,嫌恶看了他一眼,“莫要说的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要不想挨板子,便不要怠慢了西厢房那位,公子可是头一遭领人进这乌有院,可见那位在公子心中分量不轻。”
“那位不简单啊!”于越如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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