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的故事

小时候，第一次吃核桃时，大约11岁，放学在妈办公室写作业。那时办公室在大门口的一栋三层楼里，一楼最东一间。妈的办公桌总是最特别的，玻璃板压着她用毛笔写的名人名言，唐诗宋词。我趴在桌子上写着作业，总是心不在焉。

外面北风呼呼地刮着，办公室里暖洋洋的，静悄悄的。老是有个东西在鼓捣我的心，让我坐不安稳。思想斗争好一会，最终核桃的鲜美滋味战胜了我的自尊心，干脆拿起妈的一大串钥匙，去偷开她的保险柜。保险柜放在门口的地上，一个四方形绿铁皮箱子。钥匙插进去，熟练地打开翻盖儿，妈的秘密宝藏就出现了。好大一布袋子暖灰色核桃，圆滚滚而褶皱的小身体挤在一起，头碰头，好不亲热。我飞快地抓住两颗，砰，盖住箱子小心认真地锁好，欢喜地心直跳。

我没有锤子没有石头，怎么砸核桃？好说，门呀。我把核桃夹在门轴里，打开门，一夹，巴嘎，一声干脆的响声，回旋在寂静的走廊里。核桃如愿以偿地裂开了。我像掏宝藏一般地，又掰又磕，实在出不来的，我用妈的钥匙尖尖捅，把仁儿尽可能地捅出来，大大小小的颗粒聚在纸上，一丁点也舍不得丢，大嚼起来。核桃呀核桃，真是我童年吃过的最美味的干果。两颗核桃飞快地吃完了，作业又往下写了一大段。然后肚子不争气地又咕咕地叫了。我抓耳挠腮，馋虫这次干脆爬上的我的喉咙口，嗷嗷喊叫起来。我再次浑身发热，心跳加速，飞一样冲过去开锁拿核桃。直到又吃过三颗，足足吃过瘾了，我才真正放心地写起作业来。

一直害怕老妈发现我干的坏事。老妈对我们孩子管教严格，绝不允许我“偷偷摸摸”地吃东西。可是，一整年没有零食吃的孩子，放学了肚子饿，还非得先写完作业再回家吃饭，老妈就不能体会我饿的感觉，偏偏把绝世美味锁在办公室里，和我同一个空间，考验我会不会背叛她，而变成偷吃大盗。啧啧，那时的大人真粗心。

唉！说起来真不好意思啊。我发现中年的我应该为童年的我写个检讨，小孩偷吃，属于被打了屁屁号啕大哭的坏行为。我的“地下”吃核桃的行为，胆战心惊地坚持到放寒假。放核桃的袋子神不知鬼不觉少了一截。对我非常信任的老妈，过年把核桃袋子拎回家，对份量减轻，根本没有任何察觉。过年了，我终于光明正大吃核桃了，每每吃，心里都有点小愧疚。

来北京读书后，我有了自己支配的生活费，每遇核桃而想起小时候的偷吃核桃，因此豪气干云地大买核桃，内心是一个小孩子的固执己见：“核桃，我就是最爱吃核桃，那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果实呀。”

在北京上学，暑期打工期间，给一位大学老师家里做小时工。第一次发现，核桃还有别样的吃法。她教我夹碎了一大盆核桃后，大火炒熟，加椒盐，说给她小孙子补脑。放在桌子上的核桃，变成另一种味道了，椒盐炒后仿佛华丽丽的，身份高了许多。她还教我做了冰糖核桃，将核桃仁放入开水中煮5分钟，煮出后放入盆中，浇入融化的冰糖汁，冷却后即可。她还教我，将鸡胸肉洗净，切成小块，加入适量盐和料酒腌制15分钟。将核桃仁切成小块，热油锅中放入葱姜爆香，再放入鸡肉翻炒至变色，加入核桃仁继续翻炒，最后加入适量酱油和白糖调味即可。她还教我核桃炒肉片、核桃腐竹炖鸡汤，都简单好做，关键在于，我得先一丝不苟地剥核桃，这是个费功夫的力气活儿。我眼界大开，从此愈发爱吃核桃。

前年，夏日里散步，偶尔发现小区的两个年轻人，他们手执一根长杆，敲打一棵树上的果实。什么果实？我又看不清楚，分明是一团团小绿果，辨认不出叫什么。我在山坡上的凉亭坐着，看他俩左敲敲，右敲敲，果子落下来，他们不断地捡入大袋子里。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去问他们在敲什么果？“核桃呀。你不知道这几棵树都是核桃树吗？”说完，年轻人提着大口袋走了。留下我大吃一惊，我这么爱吃核桃的人，居然和核桃树为邻而不知，太歉疚了。年轻人剥了遍地的核桃壳，绿绿的，皱皱的，两半壳张开口，像要说什么话而又说不出口。

从这时起，因为关心起核桃的前生后世，我在街道上注意到卖鲜核桃的小贩，告诉我，他连壳一块卖，让我自己回家剥去。于是那天有了好玩的事情，我噗嗤噗嗤地剥核桃壳，让鲜嫩核桃宝宝出生到世界上来。那是第一次吃鲜核桃，鲜脆香，透着一丝丝清嫩甜，果然和从前吃的憨厚老核桃大不一样。年轻时的核桃味儿像人的少年时代，清纯稚气，成熟得有了年头的老核桃味儿，透着睿智和老练。

知道与核桃树为邻，转年春日，我特别注意核桃树，想一睹花容。没想到，核桃树上开出的花，像我的老朋友杨树一样，同样都是璎珞，像一团团肉肉实实的毛毛虫，一串一串地垂落下来，随风摇曳，似风铃一般。每朵花长10-15公分，像树叶一样是青葱翠绿色，而不像杨树的璎珞，老了以后是紫红色的。小区的老邻居告诉我，核桃的雄花像杨树花一样，可以食用的，人称“龙须菜”，含有丰富磷脂。雌花携带着两个或多个小核桃，生长在新发出枝条的树梢上，花极小，嫩绿色，略带星星点点的紫色。

我用了半生与核桃结缘，才断断续续地熟识了它全部的真容，这真是不容易啊。识核桃如此，识人亦如此啊！面对面，在一个家里或一个单位，也都几十年不能相知，甚至一语不发，说是手足或同事，又形同陌路。与人相交相识，必得有相知的缘分啊，“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袖口十年香。”

2023.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