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春节前夕，北京城已经散发年味儿，到处喜气洋洋。大家购置年货，碰到了施礼说话，满大街客套声。陌生人见了面就宛如仇人的年景还没到来。
没想到大理寺卿元格把丘九害了一下子，元格想把盘踞京城的逆匪拿下，可苦于找不到这些人的下落，胡师爷给他出了个主意，说：“那个小孩丘九叫‘光明会’认定为叛徒，予杀之，咱们可安排探子守候丘九的附近许能发现点什么。”
元格安排了捕快，化装守候，几天过去还真发现了可疑的人，两个叫花子盯着丘九的宅邸，他们回去时，捕快悄悄跟着，竟然跟到了“光明会”的老巢，回去叫了一哨人马，把老巢团团围住，四个大内高手配合，结果一遭抓了十八个人，兰吉玛在其中。
丘九的师叔祖不在宅邸，漏网了。
大理寺查抄了不少文件，显示这些组织活动的范围分布，广东、香港、日本都有踪迹。这等事儿得禀报，上了朝，元格把事儿说了，慈禧闻之，道：“甚好啊，元格大人，时下匪人渐多，扰乱朝纲，概不能放过。”光绪附和太后，说：“对逆匪不可手软，归顺可绕。”
机会合适，元格就把多罗郡王的女儿兰吉玛单列出来说了。元格也是不想自己为难。慈禧老道，说：“传郡王来问话。”议着变法的事儿，等郡王来。慈禧兴致颇高，说道：“今儿看，变法图强到是迫在眉睫了，想东洋如此之小，竟然靠维新长了威风，好在一个弹丸小国，怎也奈何不了我大清国。到是他们给提了个醒儿。…”
议了一通，慈禧的意思，在怎么维新，祖宗的规矩不能改。说话的功夫外头禀告，郡王到了。
传唤进来，郡王知道出事儿了，上次拿他诱敌“光明会”的人未成，这段时间郡王整天提心吊胆。
皇上、太后叩拜完了，郡王还跪在那儿。慈禧说：“今儿传召你来，是为你小女兰吉玛的事儿，她铁心造反朝廷，你看怎么好啊？”
偌大的朝堂鸦雀无声了。多罗郡王脸白了，直冒汗，磕巴着说：“回皇上、太后，按律该杀之。”叫你自己说杀，自古这种事儿多了，慈禧说：“元格，那你就按郡王的意思办吧。”
叫多罗郡王告退去了。
过了两天，这事儿传到师叔祖那儿，成了丘九和衙门串通，导致同僚被抓捕斩杀。
师叔祖气坏了，皇上和中堂也顾不得杀了，悬赏“光明会”斩杀丘九。前一次抓捕时，元格诱供了一个奸细，把他释放回去，“光明会”杀丘九的事儿元格知晓后告知了丘九。
丘九给惹急了，眼见过年了，年也不叫过，再者，这些不关他的事儿，整天追杀他。小孩也有脾气，气的到报纸上登了个布告，曰：“本人丘九丘德宝与各种会社并无瓜葛，然其却不断搔扰，特在此声明，再遇搔扰，定不容情。”
一见报，李鸿章的人，黄遵宪的人都出现了，给丘九安排去处，一个捡破烂的小孩，在大清朝混到这地步，了不得了。丘九不去，一概谢绝了，在家练“魂拳”三十八式后头的三式。
丘九广告一登，把行会的人也刺激了，师叔祖又悬赏一百量银子，可好了，找丘九的人不断。
不过月余，叫丘九打废了六个，打跑了八个。丘九打疯了，到后来恨不得把这些都杀了才好，只是到了真能杀的时候，丘九又不忍心。没完没了，丘九不想在北京待了。
这一日丘九被两个刺客引到了城外，小树林里呼啦出来了二十多埋伏的，丘九看见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师叔祖面沉似水地站那儿，说：“丘九，今日该有个了结了。”
那和尚竟然是少林寺的，道士是泰山下来的，报了名号，丘九是捡破烂的，不知道这些破名号是谁。
和尚假仁慈，说丘九练的是邪术拳法，只要他愿意废掉武功，便可绕他不死。丘九心里话死就死，谁还怕？丘九说道：“你们这些人，老大不小，整天追杀俺一个小孩，真也要脸，要么你们打死俺，要么就趁早收手！”
和尚阿弥陀佛了一通，上来和丘九交手。他们人多，丘九不恋战，上来就用杀手，一个回合没完，老和尚被丘九打飞了，道士又上来，仍是败阵。
其他人不敢动了。师叔祖说：“罪过罪过。”
说着就上来了，挺不要脸的，想偷袭，叫丘九一个翻身给拍在脑门上，摔出老远。丘九说：“师叔祖，俺用的可是混元掌。”
丘九是童子，这个是不是练功就厉害，其实也未必，只是丘九内力淳厚。好在师叔祖是练家子，要不完蛋了。一群人呢，什么人都有，暗器就来了，丘九鬼拳鬼步，都躲过了，说道：“小人，再如此，杀光你们！”
老和尚说：“罢了。”
刚说完，有个家伙干脆不要脸了，用了洋人的火枪，丘九胳膊中弹了。丘九腾空而起，过去把那人拍在地上，拔脚而去。
好在火枪没那么厉害，丘九上了药，喝了些酒睡了。
这事儿后没人再来搔扰。丘九继续捡破烂，累了在街上歇息，吃个小馆子。丘九不缺钱，就喜欢这么过活儿。
京城热闹起来，来了义和团，传说是老佛爷请他们来抵御洋人的。这些人热闹，放火和玩儿似的，烧教堂，杀洋人和信教的中国人，义和团的人叫这些人二毛子，皆可杀之。
生意人恼火他们，搞得生意没法做了，看热闹的只管看热闹，什么“红灯照”“蓝灯照”“黑灯照”“花灯照”，后两个照最招人，都是女的，“花灯照”是烟花柳巷的人，脸皮厚，扭打起来，看得人眼花缭乱。
丘九笑煞了，等看见一个“黑灯照”堂口的领队时，丘九吓一跳，明显是兰吉玛。兰吉玛也看见丘九了。
兰吉玛假装不认识丘九。
这些人过去，丘九去大理寺找元格，元格在办公室喝茶呢，一听丘九说看见兰吉玛了，吓了他一跳，说道：“胡说，就要斩杀了，何来北京之说？”叫来府丞，府丞也吓一跳，说：“大人您外出巡查，义和拳大堂口赵三多找了太后，说正是用人的时候，就赎了兰吉玛的罪，许给赵三多的副手做老婆了。您老不在，还没汇报呢。”元格一听，不好说什么了。
丘九管不了这些，该干什么干什么，义和拳打洋人真不行，没两天八国联军进北京了。丘九也还是照常自己的事儿，满大街看热闹。
太后跑了。
禁军靠不住了，一行人给李家镖局的人保着去西南了。北京那些天商铺重新开张，经营自己的，丘九进馆子吃饭，客官说的都是义和拳的趣事儿，什么刀枪不入，全是骗人的，演戏给人看时，那些挨枪不死的，衣服里头都藏着钢板，等和洋人打起来，全露馅了。
时局也乱，很多督府不听太后的话，不肯和义和团一起打洋人，都曰保持中立，最后奕劻、李鸿章代表大清朝签订了《辛丑条约》没多久太后回来了，气地了不得，曰义和拳坏事儿，开始四处抓捕、斩杀。
丘九那晚上在家里躺着，外头阴天，下小雨了。丘九看一本捡的破旧的《小五义》，听见外头有动静，出来一看，两个人正往院子里躲。丘九散漫，不喜欢关门。这两人各自背了个大包袱，看见丘九说：“小兄弟，官军在抓咱们，东西先寄存一下，日后定当重谢。”
这俩吓完了，不等丘九应允，拔脚出去就跑，转眼的功夫官军就追去了。官军各种先进的枪早和世界接轨了，装备比八国联军都好。
“啪啪”的枪声不断。
丘九院里有地窖，丘九给把两个包袱搁下头去了。一会儿官军开始各户搜查，丘九这也来，转了圈走了。丘九到街上看热闹，一辆马车拉着几具尸体正走过，丘九就看见那俩搁东西的在车上晃荡荡地，变成尸体了。
雨渐大，丘九跑回家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到地窖去看看两个包袱，一打开，全是珠宝玉器和字画。丘九看了眼出去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丘九对钱财没特别的兴趣，他手里还有几十量金子的银票呢。那会儿东西便宜，安生过日子，一百量金子，够几辈子花的。
过了些日子，丘九在街上意外碰到李鸿章的管家了，丘九叫了人家，管家知书达理，作了揖，和丘九说话。丘九自是问李中堂可好，才知道自打闹八国联军，李鸿章身体就不好，最近日渐不行，管家是来给抓药的。
没想到这样，丘九说：“俺能否跟您去看看李大人？”
管家说：“这样德宝，我抓了药，咱们一起回去，见不见您，得问了大人再说。”
丘九说：“行。”
丘九把筐子寄存在药店，掌柜看他和李大人管家是一起的，赶忙答应。到了李鸿章府邸，丘九洗漱了下，坐哪儿喝茶。一会儿管家来了，说：“大人叫您过去呢。”
李鸿章在床榻上，把丘九吓一跳，中堂枯槁的厉害，嘘寒问暖的事儿丘九不会，不知道说什么了，请安道：“大人，你这事怎么了？”
丘九难过，一趟俄罗斯之行，丘九对李大人印象不错。中堂说人老了，就是这样。说了几句话，管家叫李鸿章休息，陪丘九出来。丘九说：“没有吃药吗？”
管家想丘九还是个孩子，不懂这些吧，说御医来过，李大人年纪大，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丘九回去没多久，李鸿章去世了。
出殡那天丘九去了，他想送李大人一程。
黄遵宪在送的花圈上挽联道：“老来失计亲豺虎，却道支撑二十年”。黄遵宪说：“中俄秘约害了李大人，一世英名，却叫这事儿害了。”
丘九糊涂了，他知道点儿秘约的事儿，说：“大人联合咱们抵御日本，不好吗？”黄遵宪直摇头，说：“你是不知，这次拳匪之乱，俄国人讲‘中国已经到了衰亡、崩溃的边缘，俄罗斯应当利用这一时机，攫取尽可能大的一块。’便利用‘东清铁路’迅速占领了满洲，李大人闻之，悔不当初，一病不起了。”
丘九小孩，干脆去了满洲，果真是白俄肆虐，当地人对俄国佬恨死了。丘九边玩边看，也就这样，想当初尼古拉皇帝对他们的殷勤，原来全是假的。
一入秋，满洲冻死人，丘九跑回北平了。回来没两天，李鸿章的管家来胡同的宅邸找丘九，说：“我这一直找不着你。”
李大人临终前，写了封推荐信，推荐丘九去袁宫保手下参军，管家为这个找丘九。管家说：“中堂的意思，你没有功名，参军更合适些。中堂说你是个前途无量的人。”
丘九感动，大人病危还念着他，丘九想报答中堂，可参军这事儿他没想，把信收下了，说：“谢谢管家，叫您跑一趟。”
洋人在天桥打人，丘九去玩儿看见了，那些人都屁股朝天，给用鞭子抽，每人两鞭子，衙役和洋人站一块儿。
丘九在满洲玩了大半年，不知道乍兴这事儿了。看热闹的人一说，丘九才恍然。洋人进了北京，嫌弃北京人满大街撒尿，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解决了，屎尿都有，夏天一来整个京城都变成了臭茅房，洋人受不了，到处盖厕所。
厕所丘九见过，还用了一次，确实不方便，一堆人站在一块儿撒尿，就不如找个没人的墙根，撒得舒服。这些挨打的是随地大小便，给抓着的，处以惩戒。官府支持。
本来是个西洋景，结果来了几个人，不叫打，和衙役、洋人冲突起来了。丘九站到高处看，看见一个人把他吓一跳，是兰吉玛，装束也变，像卖艺的。四个洋人四个衙役，叫兰吉玛的人给制服了。
兰吉玛说：“咱们的屁股是爹娘给的，干正事儿的，不是叫洋人打的。”
大家笑，鼓掌的没有。说完话他们就撤了。丘九没追没赶，这些事儿和他没关系。
丘九没去找袁宫保，他不想去当什么兵。那两个被打死的拳匪留下的东西都很值钱。丘九没事儿，拿了两件去当铺给人看看，当铺的的人一看见就断定是宫里的东西，丘九不想给他们怀疑，说：“俺帮过一个受伤的人，他送俺的。”
夏天来了的时候丘九喜欢晒太阳，晒得浑身暖洋洋的，丘九买了份《京报》，一个叫秋瑾挥写道：“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是歌颂日本要为亚细亚安全和俄国宣战的。张之洞、盛宣怀、岑春煊、端方这些大官都写了赞美诗。
丘九把报纸盖在脸上朝着太阳，有个人过来把报纸给丘九拿下来了，是兰吉玛，她戴了个斗笠，吓了丘九一跳的是兰吉玛没了右胳膊。那天兰吉玛打洋人他没有注意到。丘九骇然，说：“姐，这是怎么了？”
兰吉玛说和两年前和清军打仗打的，中了火枪，感染截肢了。
兰吉玛不在乎的样子，丘九挺佩服的。丘九说：“姐，你找我有事儿吗？”兰吉玛笑笑，说碰到了，一看就是丘九，说：“你师叔祖死了，中了官兵的毒箭。”
丘九一听有点儿难过，又不知道怎么说合适，说：“愿他安息。”兰吉玛说：“你师叔祖是汉人英雄，光明普照大地。”
兰吉玛要去日本了，也是为这个，看见丘九才和他打了招呼，像是种告别，说：“你应该恨我吧。”
丘九没有，赶紧说：“没，事儿我早都不想了。”
兰吉玛走时劝丘九也该去日本，说中国的革命家都在日本。革命家是什么路数，丘九不知道。过了两年丘九再想起兰吉玛的话，她说的真是，孙中山那些人都是从日本回来颠覆大清朝的。
有天早上丘九正在睡觉，外头突然响起了鞭炮声，丘九懵懂，以为是睡在春节里，等起来到街上一看，才知是庆祝日俄战争日本胜利了。报纸上全是这个。丘九去吃油条馃子，买了份报纸，报上说日本“战死十万，冻死十万”，军队都打没了，日本家家戴孝，户户披麻。
日本成了受欢迎的人，在街上看见日本人，路人都主动打招呼。丘九一个捡破烂的，没身份和谁打招呼，在街上走自己的。
两个军士到胡同找丘九，丘九回来，看见两个管带坐他门口的台阶上。那俩人看着背着破烂筐的丘九拿不准是不是要着的人。一个管带说：“咱们找丘九爷。”
丘九笑也不是，窘也不是，说：“俺就是丘九。”
那俩大眼瞪小眼，说：“您可认得袁宫保大人？”
丘九点头，说开话才知道袁世凯想叫丘九去天津教授一个禁卫营武功。此一时，彼一时，丘九想去天津玩玩，老在北京也没意思，就去了。
到了天津，袁宫保去紫禁城了，传闻要他出任北洋大臣，日俄战争结束，日本要和大清国签约，要点儿好处，慈禧只用自己信任的人，考虑叫袁宫保管这事儿。
这和丘九没关系，他的事儿督军都嘱咐了，好生招待什么的。丘九先泡了澡，吃喝一通睡了一觉，第二天和禁卫营的人见了面。
丘九不怯场，站在队伍前边，说道：“从今儿起，俺教授大家功夫，你们好好学，俺好好教。”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虽说身板结实，个子也不矮，终归还是小孩样。下边开始有议论声。
丘九耳朵精灵的厉害，有蚊子、苍蝇飞过都能听到，知道了这些人在说什么，丘九说：“俺知道你们恐不服气俺教授你们，这样好不好？咱们当中定也有练家子，不妨上来比试一下，你们打败了俺，俺就不滥竽充数，耽误大家。”
大家都不动，都统徐氏安说：“听教官的，想上来的举手。”
丘九看见六个举手的，说道：“你们六个一块儿上来吧。”
大家说笑开了，担心把丘九给打死了。六个人站好，丘九说：“你们一起上吧，不是俺看不起大家，是俺觉得能行，使出真功夫，别担心俺被打死，徐都统给作证呢。”
大家笑，几个人相互看看，先上了俩，俩不行，都上来了。全看呆了，鬼拳动作之快叫人眼花缭乱，还没看明白，六个人全倒地上了。丘九把他们拉起来，解穴的解穴，复位的复位，说：“别介意，别介意。”
徐都统鼓掌，大家一起鼓掌。丘九就带这些人练起来了，先三十二手，到六十四式，两个月下来，大都了不得了。捡破烂的小孩，丘九没架子。
袁宫保到天津，都要来看看。日本人来谈判时，涉及俄国和中方，一个俄国武士听说袁宫保手下有个武术教官很厉害，就想比试下武功。袁世凯起先不同意，这是外交谈判，不是比武大赛，就说：“这事儿不好，小村寿太郎先生不参与，咱们两家算干什么？”小村是日本全权代表，心情不佳，俄国人怎么也不肯赔钱，日俄一战，日本虽胜，可损失惨重，拿尼古拉二世没办法。小村想从大清国找点儿补偿，袁世凯在朝鲜和日本冲突时打过许多交道，对日本的状况十分了结，什么事儿都不肯让步，搞得小村很狼狈，对于比武，小村就有了想法，教训下中国人也好，提醒下他们知道谁厉害。
比武那天在内城搭了台子，观众是各国使节。袁世凯看见俄国武士五大三粗，担心丘九败了大清国不好看，对观看的人进行限制。哪想原本三个回合为限，两个回合，俄国武士起不来了。小村寿太郎甚觉不吉利，又没话可说。袁世凯乐坏了，说：“比武乃娱乐，大家不必介意，不必介意。”
比武结束，丘九跟着袁世凯去了趟英国，到觉得挺好玩儿的。俄国武士对丘九尊敬有加，老是一脸琢磨，搞不懂丘九这么个小家伙，哪儿来的力气，竟能把他打飞。
从朴茨茅次回来，袁宫保想叫丘九做他的武术总教官，丘九不想干了，谢绝了又回北京捡破烂去了。这时才发现再捡破烂还捡不了了，很多人知道丘九大名鼎鼎，丘九一看北京待不了了，一路走走玩玩，想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儿，自由自在，玩到上海去了。
捡破烂也得有个住处，丘九租了处带院子的房子，住下来了。一路走来，丘九挺喜欢上海的，这儿和北京一样热闹，只是又不同，洋人遍地是，看上去比北京洋气，汽车也多。丘九喜欢这东西，背着破烂筐子，看见有车停在路边就凑过去看，好几次叫司机当成了小偷。
丘九开车，是跟个法国小孩学的。那小孩比丘九得大几岁，停下车看街上练把式的，边看边比划。丘九猜这外国佬喜欢武术，丘九凑过去和人家搭讪，那意思俺教你武功，你教俺开车吧？也不全是狗眼看人低，那会儿练武的，大多穿着干干净净，丘九捡破烂，整天坐马路上，自是没法看。法国少年说：“你不像会武术的。”丘九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说：“你看着。”丘九一用力，石头在他手里粉碎。
法国少年惊愕不已，信了。少年叫弗朗索瓦，他爹是开自来水厂的，有的是钱。开车没以为的那么难，先在空地上开，一个月后丘九就能开车上里了。
溥仪皇帝退位那天，丘九和弗朗索瓦开着车在南京路上呢。报童喊号外，丘九停下车买了份报纸。弗朗索瓦一看，吓一跳，说：“你们皇上退位了！”丘九大致明白什么意思，只是退位这个词儿生疏，说：“退位是什么意思？他不干了，别人干？”弗朗索瓦说：“不是这样，是你们要成立共和国，以后没有皇帝了。”
丘九有点懵圈，还有点儿担心，说：“没皇帝了，那以后听谁的啊？”
弗朗索瓦讲了法国的事儿。按弗朗索瓦的说法，没皇帝是好事儿。丘九感觉不是，街上没几个高兴的，丘九看见有几个老人站在梧桐树下，还有哭的。
两人去教会学校接了弗朗索瓦的妹妹梅丽莎回到法租界，丘九想去泡澡。二月的上海特别不舒服，阴冷的厉害。梅丽莎说：“咱们可以去喝热咖啡暖和。”
丘九喝不来这东西，还是泡澡了。光着屁股往大澡堂里一泡，浑身都舒服。
皇帝辞职不干了，丘九回北京看看，胡同里的房子还是那样，那会儿人穷归穷，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丘九睡了一觉到街上去转转。不知不觉，丘九这会儿已经成大小伙子了，长相俊朗，捡破烂仍旧没挡住他成长。
丘九在饭馆里边吃边看报纸。皇帝是真的没了，丘九去东侧门看眼时，那儿有很多人，不少伤心哭泣的，没和后来说的那样，庶民欢欣鼓舞，庆祝共和。
站岗的换成新军了，扑刀换成了枪。
过了些天，北京开始割辫子，先是动员，没几个响应的，就开始强割。看辫子看惯了，看见那些没辫子的人，各个都很怪异。丘九精气旺盛，辫子油粗。在大栅栏，丘九给几个军士拦截住，叫他煎辫子，丘九拿不准剪还是不剪，军士不耐烦了，说道：“剪吧，共和了，留着这个东西干什么啊。”
丘九不是不想剪，是不适应，到头来还是剪了。不少被强制剪了辫子的人蹲在地上捂着头哭，对不住祖宗，捶胸顿足，喊：“皇上啊，这可怎么办哪。”
丘九回到家一看，也沮丧，半长不短的头发像个女人。满大街都这样，后来就适应了。
日本人搞事变时，丘九在香港，他认识了一个叫小婵的女孩，长大了些，女人就吸引丘九人，两人搭伙过起了日子。小婵是孤儿，有个姨妈在香港，两人没找到小婵姨妈，小婵就想留在香港开个馆子，她家有祖传的做面的手艺。
丘九把义和拳留的那些东西拿来香港，买了房子，开了馆子，就这么过下来了。小孩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丘九喜欢这感觉，很神奇。
日本人来香港后，丘九碰到小泽的秘书了，他现在是香港的外交事务秘书，说：“真是想不到，碰到丘九君了。”
小婵做了几个菜，丘九和小泽喝起酒来。秘书很怀念过去的时光，说起1898年到1907年这段时间，被称为中日关系的“黄金十年”。小泽的秘书说：“可惜了。”
小泽秘书不觉得日本最终能战胜中国，中国太大了，很多日本人担心这个。丘九说：“你们招惹俺们，是个错误。”
小泽秘书说：“政治大大的复杂，咱们的说不好。”
四五年时小泽这位秘书在返回日本的“东京”丸上自杀了。后来丘九认识的人基本都死了，兰吉玛死于北伐，叫一颗炮弹炸死了。若干年后，丘九的儿子到北京的胡同找他们的老宅，叫人给轰出来了，宅邸的新主人很横，说：“合着你他骂有病是不？这房子是我们买的，滚，活腻外了！”
丘九的儿子就走了。
儿子在香港出生的，对北京没记忆。丘九说的那些宏伟的城墙都拆了，很多地方对不上号了，儿子想象不出当年是什么样的。九十岁时丘九糊涂了，有天早上出去，再没回来，到处找遍了，都没找着。九成的人都坚信丘九活着，没准那天就回来了，都在等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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