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学起来,不然以后想吃没得吃。”当我从一个亲戚口中听到这句话时,眼眶里的泪水立即开始打转。我努力克制住,走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是我听过最动听也最难过的情话。
我们都想过死亡,但从来没有母亲想得周到。
我们一家从奶奶这一辈开始就延续着炎黄子孙的内敛,记忆中父母亲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浪漫的举动和话语。父亲较活泼些,但也只是偶尔喜欢玩些类似挠痒痒的游戏,母亲则更含蓄。有次,父亲的朋友说自己在情人节的时候给老婆送了一束花,我便唆使父亲也去买一束,被母亲拒绝了,花有什么好看的,没多久就要凋谢的。
外婆在母亲三岁时就去世了,所以母亲对“母亲”这个词没有多大概念,未满二十就来到我们家,尽力扮演着一个好媳妇的角色,也便将奶奶当成了自己的母亲。长大后,常听人讲着这家与那家的婆媳矛盾,但在我们家,母亲从来都是依着奶奶,反而父亲有时候会执拗得惹奶奶生气。
所谓的爱屋及乌,也不过如此吧。
在我小学的时候,母亲爱上了搓麻将,说是爱,也只是有空的时候搓搓。一天,妹妹放学的时间快到了,母亲想着搓完这一圈就结束,但气急了的父亲随手将麻将桌一翻,并放下狠话,以后都不要搓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至今最后一次看到父亲如此生气的面庞。母亲或许是觉得自己在朋友面前丢脸但又没有理由说自己是对的,便在房内呆了整整一天。
我忘了他们是怎么和好的,但这次以后,母亲就真的戒了麻将。
小时候,我总觉得父亲爱我多一些,因为每次学校的家长会都是他去参加,但我不知道当我有所需求时都是母亲提醒的父亲。父亲的腰在我高二的时候开始不太好,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店里每天抬进抬出的冰柜都要母亲出主力;有时候父亲要外出送煤气,也是母亲先帮他抬到车上,并一再嘱咐父亲一定不要一个人提上高楼。
母亲做完手术后的前三天,医生说这是最重要的三天,父亲便一直守护在床前寸步不离,当看到母亲嘴唇干了的时候,便用棉签沾水帮她润润;当显示各种数据的仪器稍微有点异常时,父亲就急忙呼唤医生;为了能省出更多的医药费,我们没有雇佣护工,当我不在的时候,父亲总不厌其烦地为母亲擦身,处理秽物。
后来,母亲可以开始进食,但医院附近的东西贵又不干净。一天父亲提着一碗粥走进来,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地说,我今天找到了一家粥铺,那里好像专门为病人们烧的。当母亲开始化疗的时候,为了避免来回奔波,父亲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每天变着花样烧制适合母亲吃的饭菜。
自打母亲生病后,父亲放弃了外地刚装修不久的门面,把母亲带回家修养,并日日陪伴在她的左右。病人的情绪时好时坏,但父亲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就算有些无奈,也只是同我说说便作罢。一开始,为了让母亲不要太担心,父亲嘱咐我不要对她说太多,但纸总是包不住过,今年开始,母亲已经可以自己拿着片子和医生沟通自己的病情细节了。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不常在家的我总是很难想象父亲每日面对有气无力胃口不佳的母亲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能见到的只有——母亲说腿酸时,父亲的搓揉。母亲说腰痛时,父亲的按摩,以及父亲每日打理的家务和为母亲煎的药。
从前我回家找东西的时候,总是要大喊,妈,我的XX在哪里呀?
现在当我想从家里取点东西的时候,妈妈总跟我说,不知道,是你爸放的,你去问他。
工作后的我,一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近几次回家,父亲都会做一些家乡特有的小吃让我多吃些。每当那时,我便会想起奶奶跟我说过父亲小时候的趣事——想用面粉做点饼吃,但在揉面粉的环节就失败了,直接把面粉团扔到了垃圾桶。一次,我开玩笑地说,哇塞,老爸,你现在可真厉害,啥都会!母亲忙接道,是啊,你爸现在都学会了。
一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理解母亲说那句话的含义。
“他要学起来,不然以后想吃没得吃。”
死亡,一个大部分人都忌讳的词。而我在家时,母亲除了向往常一样的关心外,也从未提及这个令人敬畏的词。因为我们不想太快面对,也不想让家里的气氛更加压抑,我们以为有些悲伤只要不说,它就不在。只是没想到,母亲比我们想得更周到。
见过许多无缘无故抛妻弃子的丈夫,也听过不少年轻人对彼此诉说的动听的情话,但唯独父亲和母亲的这溶于亲情的爱情令我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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