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一定是顽固的。但饮食又一定是以柔克刚的。
在西安吃过四年饭。起初对大部分面食都是拒绝的,尤其受不了馒头就着菜当主餐,馒头不是属于点心的吗?
去西安之前,乡亲们都说:那是大西北啊,都是吃馒头的啊。我吓坏了。去了西安,食堂里一看,馒头是多,但米饭也不少,算是放下了半颗心。但这个鬼地方的那些鬼馒头,还是有点辣眼,看着就有隔阂,没有文化上的安全感,就像王三姐入了寒窑,苦哇~
当然后来很快就不苦了,不但不苦,还很爽呢。泡馍、夹馍、臊子面、油泼面、凉皮……撩滴太(约等于佟掌柜的“美滴恨”)!
然后就来了武汉。
苦哇~
相似的剧本,从头来过,Action——
武汉人吃早饭叫过早,来到武汉的第一顿过早,我静观周遭群众,不是来一盒热干面(le甘棉),就是来一盒汤包(汤雹),或者来个豆皮(抖pi),或者统统来一份,居然还都吃得掉,个个都是大胃王。都是盒装的,一次性小圆饭盒。
概率上看,热干面居多。那就热干面吧。
可遭了罪咧!武汉话叫“造业”(音“凿爷”,作孽、遭罪)。
好家伙,这玩意,太有实力了!实力派重金属流。
早餐吃一顿,中饭就么得胃口了,好容易等到晚晌吧,胃里还是塞得七八分实,不大想进食。腹有诗书气自华,腹有热干面气自粗,饭钱都省下来了,财大气粗嘛。
闻着香。确实香,扑鼻的。生面下滚水,分分钟捞上来,邦邦硬的面浇上浓情化不开的芝麻酱,递给你。自己拿一次性筷子,搅拌搅拌搅拌,吃!
面是半生的,芝麻酱是百分百浓香的。至于是不是消受得了,看你个人的胃了。
我就消受不了,入口确实是爽得一逼,香死个人呦兵哥哥!然而but一直挨到第二天早上才有胃口,虽则省钱,但总觉得心灵有点空虚。第二天早上,看着卖热干面的摊子,还是那么的香,还是想吃。但是不敢吃了,总不能付出后两顿的代价吧。要讲可持续性发展。
大概是几个月后,才勉强受得了热干面的热力,吃一半扔一半,中饭才勉强塞得下。
再就是汤包。武汉的汤包,是真的汤包。一份十个,填塞在小饭盒里,撒上姜丝,浇上醋。边走边吃,一咬一泡汤汁,又香又烫嘴。吃完饭盒里还剩一泡汤汁,喝不喝随你。嘴巴裹了一层凝固的油脂。
杭州也有汤包,很多地方都有汤包。毫不歧视地说一句: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汤包都是乐色。
然后就是豆皮,绿豆大米磨浆摊出来的薄皮,夹着糯米和碎肉,烤出来一指厚,再用铲子铲成一块一块的,又香又糯。和热干面有一个共同特点:不太好消化。
不好消化算个啥,中国美食重点在于“美”,吃美了的美。美就是最大的养生,上半身安逸了,下半身且管不到它了,下身自有下身福嘛,拉稀摆带由它去了。香港食神蔡澜来武汉过了个早,也是吃美了,毫不含糊地赏赐了一个名号:早点之都!
武汉的早点不好消化,但是武汉人民根本不care这一点。所以他们都很刚,很硬。
锅炉厂设计处的大门口,是一块草坪,我们就踢五人足球。
那些早餐吃热干面和面皮的九头鸟们,岁数哪怕三四十岁了,也是力压我们这些外地的年轻的群雄。肌肉像是铁打的,跑起来一阵风,横冲直撞,使我们难堪,一群外地年轻人被干得稀碎。我们外地年轻组几乎每战必输,只有一次我吃了酒,武汉的稻花香半瓶,顶着酒劲,我疯狂地奔跑在楚地上,踩着滑倒的九头鸟守门员的身体,进了一球,怒吼!
据说是越位了。
难怪没人来拦我呢。
像我这种文艺气息很浓重的年轻人,就很疑心这些九头鸟在鄙视我。他们说话是大声大气的,说什么话都是响彻云霄,跟我就有点不对付不习惯。不止是男人,连办公室里的女人都是豪气干云,笑起来都是high-C的。武汉人把结过婚的女人叫“小嫂子”,这些小嫂子都说我跟小姑娘似的,使我不爽,我觉得我来错地方了,你们不懂这种美。
我们设计处的年轻人都被优待在武锅集团的招待所,楼下有食堂,每天中午或傍晚饭烧好了,食堂的姑娘就手拢喇叭朝楼上大喊:七烦喽!七烦喽!我们就拿着饭盆下去七烦咯。
食堂大厨是个五短身材的本地小伙,不太会说普通话,犀利的眼神盯着我:七莫斯?
我指了指这个,指了指那个,他一舀就是一大勺,从来不颠,使我非常满意。但是如果有剩的,他会大声:秀才,这么点都吃不了?!又使我难堪。
武汉的夏闷热难当,在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吊扇的宿舍里实在活不下去,只有出克宵爷,出去宵夜。
最受欢迎的宵夜就是锅仔。我都忘了锅仔有什么货色了,反正就是一个小锅,杂七杂八一锅乱炖,配上沁凉的一杯扎啤。
如果一杯扎啤不够爽,那就两杯,或者三杯,四杯……那天半夜我一个人宵夜,饮了六杯扎啤,饮到天蒙蒙亮,老板都慌了:来点菜吧!我摇头。老板受不了,直接给我送了一碟花生米,一份凉菜,生怕我喝死了。
长夜漫漫,不止我一个人受不了闷热。比如食堂的姑娘们,比如招待所的服务员们,可以邀她们同去吃锅仔,那就愉快得多。然而也并不是多么愉快,因为我讲的笑话,她们多半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古怪。
武汉人过早,或者小吃,都有个恶习。这个恶习也不是武汉人独有,但武汉好像多一点,就是边走边吃。我刚到武汉,就不太习惯,比如早餐店,很多都没有坐的地方,多是直接给你一份让你走人。这样一来就难免半路吃完,吃完就得扔,没有垃圾桶,就随手这么一扔。路上到处可见扔下来的热干面或汤包的饭盒和筷子和竹签。现在应该好很多了吧,我不清楚。
武汉的夏天闷酷,闷热加酷热。大马路上树荫又少,行走在毒太阳下面,就像在受着商纣王的炮烙之刑,所以冰冻绿豆汤就很受欢迎。武汉人的脾胃都是铁打的,那么冰的都敢一饮而尽。我饮了一口,牙都快冻掉了,只有慢慢地小饮,等它没那么冰凉了。
前些年回武汉玩耍的时候,过早的摊点上,一个女人干掉一碗热干面和一碗汤包后,摊在小塑料椅上,嗲嗲地朝老公喊:捞拱,窝邀七了兜糖!(老公,我要吃绿豆汤)
这一句话,真是充满了武汉饮食男女的种种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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