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班到家，鞋还没脱，就见奶奶悄声走来，细数今晚多多的反常行为：爱吃的韭菜鸡蛋饺子只吃了8个，放学一到家就反锁着卧室门，不知在里面干啥？
看到餐桌上剩下的半盘饺子还有碟子里完好没蘸丁点儿的醋，我大致能猜到多多今天的课堂作业一定又出错了。
果不其然，他从卧室跑出来，支支吾吾地说：“妈妈，我数学得了红花，语文得了100分。”
“哎呦，真厉害啊，让我欣赏一下吧！”我停下筷子，看着他，装作很激动的样子。
“嗯？我准备一下，马上就来！”他转身又回了卧室，并反锁了门。
不大一会儿，他再次来到我跟前，拿着他的数学本，今天写的是数字“6”，总共写了六行，虽然起笔位置不够精准，但老师也给了一个大红花。
“真好啊！语文呢？”我放下数学本，故作轻松地问。
“语文……语文……”他又转身，回了卧室，并再一次反锁了门。
一直到我吃完晚饭，这个小东西都呆在卧室，没有声响。
“多多，开门，妈妈要进去放衣服喽！”
我站在门口喊，可等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把门打开。
床上摊着昨晚读过的绘本《妈妈发火了》。
他在卧室独自看书，这种情况很少见。
“多多，你的语文本呢？我等得好着急哟！”
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的书包里找出语文本，紧捏着递给我，当我接到本子想打开时，他紧捏的手不仅没有松开，还使了劲儿去抢。
“多多，松开！”
“妈妈……妈妈……”
他一边咧着大嘴哭，一边两手并用去拽护，大有拼了命也不让我打开的架势。
就这样，我拉着本子的下头，面无表情。他拽着本子的上头，大哭不止。
双方僵持着，薄薄的本子被抻得直直的。
近来，他课堂拼音总出错，不是少写了字母，就是标错了声调，上周五我告诉过他——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如果第三次还出错，就要挨收拾。
他可能是怕挨收拾，可是他刚刚不是告诉我他得100分了吗？
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小孩把我整晕了，只有打开作业本才能揭开谜底啦！
我忽的一下夺过本子，迅速翻开：鲜红的100分映在眼前。
赝品
真的是全对啊，他到底怕的是啥？我纳了闷！
挠头的瞬间，我瞥见了有撕页的痕迹，这让我起了疑心，再定睛一瞅，分数“100”和日期“2.13”没问题，可破绽出在“√”上，笨笨的“√”，一不流畅二不自然。
“撕的作业弄哪儿了？”我平静地问。
他停止了哭，坐在床沿，一声不吭。
“找出来！”我提高了声音。
他站起，转身去客厅找来一根挑小旗的细杆。骨碌一下趴在地上开始朝床底下扒拉。
“怎么不见了？”每扒一下，他都要自顾自地嘟囔一句。
围着床，他匍匐着扒拉，一下一下又一下，总共扒出了五根铅笔，一块巧克力的包装纸，还有若干丝丝缕缕的灰尘，唯独不见那张作业纸。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怔怔地站到我跟前：“妈妈，找不到了。”
“必须找到！”我在写字，头也不抬地回复。
他站了一会儿，又换了一把扫帚当工具，继续扒拉。
很快，他找到了那页作业纸，递给我。
真品
这才是真正的课堂作业，有老师流畅的批改，还有他又一次标错的声调。他居然偷偷撕下来，隐藏到床底，而后又重写重批了一份“伪造”成今天的作业！
从他放学到我回家的一个半小时里，他“精心”造了这个“假”，居然造得这么“逼真”，我险些上当。
“为什么这么做？”我把两张纸并在一起，愤怒地问。
“妈妈，我想让你开心！”他怯怯地说，并伸开胳膊试图去拥抱我。
我一把把他推开：“你说谎，欺骗妈妈，这比错题更严重，我不能原谅你！”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缩回了胳膊，重重地点了点头，泪也顺着脸颊淌了出来。
打还是不打？
看着他泪流满面的可怜样儿，有那么一瞬间，我是心软了的。
“多多，你可以学习不好，可以啥都不会，但你必须要诚实，不能说谎！”
我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不仅说了谎，居然还敢造了假，这是万万不能轻易放过的，一定要让他长点儿记性！
要打！我下定了决心。
看着已经止了哭声的他，我轻轻地说：“你得挨打！”
“妈妈……不要……”他哇地大哭起来。
接下来，多多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揍。
他瘫坐在地上，轻轻抽泣着。干裂的嘴唇上翘起了一层薄皮。
“多多，你好好想想今天妈妈为啥打你？想好了告诉我哈。”
我转身去卫生间洗漱，牙还没刷完。这个小东西就从背后抱住了我：“妈妈，我不该说谎，说谎是不对的。”
我也顺势把他揽到怀里，一边刷牙一边抚着他的小脸蛋。
他像得到了赦免似的，转身跑到客厅倒了满满两杯水，端到床头柜上：“妈妈，水倒好了，你一杯，我一杯，咱们呆会儿喝。”他兴奋地朝我叫道。
“谢谢我的乖儿子！”我像往常那样亲腻地夸赞。
他又开始在房间蹦蹦跳跳了，我知道他内心的恐惧已渐渐平复。
是时候跟他聊聊了。
他坐在床沿，我握紧了他的小手，在他面前的小凳上坐下。
“多多，告诉妈妈，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个主意的？”
“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想了，以为你发现不了，结果还是露馅了！”他摊开两手的动作差点儿把我逗笑。
“妈妈，其实弄到一半，我就后悔了，你看！”他指着那两张作业纸，接着说，“我的红笔颜色重，老师的颜色浅，这一页跟上一页根本不搭配嘛！”
我仔细一瞧，可不嘛，今天的作业有两页，他撕的是第二页，伪批的第二页跟第一页的红笔颜色差别真的很大。
“妈妈，如果我也被你的生气卷入到了一个黑洞里，你会很难过吗？你会一直找我吗？”
这是绘本《妈妈发火了》给他的启发，这个问题应该盘绕他心底很久了。
“妈妈的心会碎成片片，非常非常难过，妈妈会一直一直寻找你，纵使遇到再多再多的困难，妈妈也会把你找到，带出黑洞。”我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
他也盯着我，咧开嘴笑了。
“今晚的多多日记写什么呢？”
“写挨打的事儿吧。”多多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行，不行，人家会嘲笑我的！”他转念一想，捂了脸，不好意思地否定了。
“妈妈，是不是犯了错误也没关系，只要改正就行？”他又马上眼睛亮亮地提出了新的问题。
“是的啊，犯了错误不逃跑，真实地讲出来，才是勇敢的乖宝贝哟！”我边说边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妈妈，就写挨打的事吧。”他笑着说。
多多•文图十妈妈•记录
睡前，我俩并排躺着，我问他：“妈妈打你，你会不会生妈妈的气？”
他捧着我的脸说：“妈妈，我不会生气，你打我，也是为了让我变得更好！”
“你今晚吃这么少的饺子，是真的不饿吗？”在黑暗里，我讲出了属于今天里的最后一个疑问。
“才不是呢，妈妈，我那时候紧张得都不知道饿了！”他兴奋地叫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丝毫睡意……
是呀，怎么会睡得着呢？这个大胆的决定是从上午在学校就开始有了的，那么多小时的忐忑、紧张、恐惧、不安……在他小小的心眼里煎啊熬啊，熬啊煎啊……
此刻终于得以释放，不必再隐藏和躲闪，这是一段怎样奇特的旅程，我仿佛可以想象，又好像难以想象。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昨晚他很难睡着，一旦睡着，又一定会睡得很香很香……
当今天，我用所有零碎时间断断续续记下这个有些慢又有些长的故事时，居然开始无措起来：我做的对吗？要怎样去陪伴这个小小的孩子，使他免于恐惧，让他轻松自在，又能懂得是非对错？
……
好像没有答案，好像又有了答案。
反思和追问本身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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