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的小测试,六年级的儿子数学成绩95分。我看着他因为“正负号搞错了”而失分的题目,老母亲的念叨终究没忍住:“你做事儿咋就不能认真点儿呢?”
儿子反过来一本正经的问我:“妈妈,你们大人总说要‘认真’,可是‘认真’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时无语——连“认真”是啥都不知道?不就是……
等等,是啊,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认真”到底是指什么?仔细?小心?谨慎?当我们理所当然的用这些抽象的词语解释另一个抽象的词语时,真的想过“认真”到底是什么吗?
幸运的是,我的手边刚好有一本书,把一个“认真的人”的形象清晰具体的展示了出来。

李叔同,是民国时期的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戏剧活动家,也是著名的弘一法师。
同为书画家的启功曾说:“李叔同先生就是认真,一切都是‘认真’二字。”
在收录于本书中的《谈谈李叔同先生的为人与绘画》一文中,启功讲了这样一个小故事:
有一个人跟他约会,比如说是明天早上九点钟到他家里去。他就在九点以前打开窗户往外看,然而九点过了五分钟,那人才来。(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堵车,过了五分钟。现在过五个钟头来不了都不奇怪,因为堵车嘛。)就因为过了五分钟,他就告诉那位客人说:“你今天迟到了,现在过了五分钟,我不见你了。”他就把窗户关上了。
在今天的我们看来,这即便不是故意刁难朋友,恐怕也是“低情商”的表现了。但于李叔同而言,“他就是这样一种性格”。他不仅对朋友是这样,对待自己也是一样严格:
李先生出家后,有人在一间素菜馆请哲学家李石岑吃饭,这位来得晚了点。李叔同先生也没有说什么,在那儿拿念珠,客人们开始喝酒吃饭时,李先生拿起个空碗,去接一碗白开水喝。别人让他吃菜,他说:“我不吃了,我们在戒律上过午不食,现在已经过了几分钟,我不能吃了。”他那天就是什么都没有吃。
诚然,我们不能拿今天的标准来衡量过去的人,或者说,不能拿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另一个人。但若是有一个人,真把自己信仰的标准执行到如此程度,却无疑是为世间树立了“认真的榜样”。
李先生一生到死,一字一板,都是以戒律为师。我们现在自由散漫,什么事都可以不按律不按戒来,算不了什么。但是李先生认为就应该是这样学,就应该这样做,他对此从不怀疑。
李叔同的认真,是对行事标准(戒律)的坚守。但如果因此认为他是一个呆板无趣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作为一个在书画、音乐、戏剧等多个方面都深有造诣的文艺家,他对美的感知和追求都有极高的标准。
“长亭外、古道边”“夕阳山外山”的意境,出自世所共知的《送别》;出家前担任《太平洋报》的编辑、与柳亚子、胡朴安等诗人创办“文美会”;在浙江第一师范教授图画、音乐,造就著名画家丰子恺等艺术人才;与吴昌硕等人共建西泠印社,名重一时……

本书专门辟有一章“学会艺术地生活”,收录了《浅谈书法》、《浅谈国画》、《画图修得法》、《篆刻简述》、《石膏模型用法》、《水彩画法硕略》、《西洋音乐杂谈》、《近世欧洲文学之概观》,其中大部分是他在出家后,在不同寺院所做的演讲记录,不同艺术的历史、流派、沿革、特点,丰富到几近繁琐,却在他口中娓娓道来。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严谨坚持的人,居然还曾经“在日本演西方戏剧”,扮演的角色还是女性角色:“把腰勒细,带上头套,演茶花女,并且脸上表情也不是出家后的样子”。
他到了日本,并没有什么特殊,在国内时也没有说对外国戏剧有什么兴趣,到了日本却也表演一回,而且是很认真地。他自己的身材究竟能不能够达到装扮茶花女的地步?我不知道,他就硬是这么做了。所以我说他认真,包括他行事、做人、求学、从事艺术,都是这样的。
极致的认真,绝不仅仅是于细节处时时小心、避免出错,更是行事的格局开阔、专注投入。
我国著名的漫画家丰子恺,年轻时即师从李叔同学习书画。他那时也不过十七八岁,却“因为李先生的人格和学问,通知了我们的感情,折服了我们的心”,因而“每天要花一小时去联系图画,花一小时以上去练习弹琴”,而且“大家认为当然,恬不为怪”。
就人格讲,他的当教师不为名利,为当教师而当教师,用全副精力去当教师。就学问讲,他博学多能,其国文比国文先生更高,其英文比英文先生更高,其历史比利时先生更高,其常识比博物先生更富,又是书法近视的专家,中国话剧的鼻祖。他不是只能教图画音乐,他是拿许多别的学问为背景而教他的图画音乐。
关于这段教师时光,他的好友夏丐尊在《弘一法师之出家》一文中有一段回忆,从另一个角度呼应了丰子恺的感受:
他教的是图画音乐二科,这两种科目在他未来以前是学生所忽视的,自他任教以后就忽然被重视起来,几乎把全校学生的注意力都牵引过去了,课余但闻琴声歌声,假日常见学生出外写生。这原因一半当然是他对于这二科实力充足,一半也由于他的感化力大。
有这样一位认真的老师,学生们的态度当然不是出于畏惧权威,而是真心尊重。当时的场景是,“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全校师生以及工役没有人不起敬的”。
对于艺术的认真始终贯穿于李叔同的一生,“先器识而后文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是他的文艺观。
“先器识而后文艺”一句,出自《人谱》(明刘宗周著,书中列举古来许多贤人的嘉言懿行,凡数百条)。翻译成现代话,大意是“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学习”,更具体的说,“要做一个好文艺家,必先做一个好人。”
李叔同的前半生致力于演剧、绘画、音乐、文学等文艺修养,同时更致力于“器识”修养。他认为一个文艺家如果没有“器识”,无论技术何等精通熟练,亦不足道。即使后来成了弘一法师,这种态度也始终未变。
出家人字虽然写得不好,若是很有道德,那么他的字是很珍贵的,结果是能够“字以人传”。如果对于佛法没有研究,而是没有道德,纵能写得很好的字,这种人在佛教中是无足轻重的了。他的人本来是不足传的。即能“人以字传”——这是一桩可耻的是,就是在家人也是很可耻的。
于书法,他提倡:
“每天练习写字,应该是将篆书、大楷、中楷、小楷四个样子,都要多多地写与练习。”
“一个字一个字都有它的来源,并不是凭空虚构的,关于一笔一画,都不能随随便便乱写的。”
“写错了字,是很可耻的——这正如学英文的人一样,不能把字母拼错一个。若拼错了字,人家怎么认识呢?写错了我们自己的汉文字,更是不可以的。”
“写字总不能随随便便。每个字的地位要很正,要不偏左不偏右,不上不下,要有一定的标准。”

于音乐,他感叹:
“吾国学琴者,大半皆娱乐的思想,无音乐的思想,此固无可讳言者也。故每日练习无定时,或偶一为之,聊以解闷,如是者,实居多数。吾闻美国人学琴者,每周仅到学校授课一时间,其余皆在家练习,每日至十时间之久,吾国人闻之,当有若何之感触?”
看到这里,我已然明白该如何向儿子、也向这一代的年轻人来传递所谓“认真”的含义了:
认真不是苦逼的斤斤计较于一时一事,不是纠结于每一个细枝末节,而是出于自己内心的判断——
对于一切事物,不为因袭的成见所缚,都还他一个本来的面目,如实观照领略,这才是真解脱,真享乐。
李叔同先生就是认真,一切都是“认真”二字。这不是说你欠我一本书,或是欠一笔钱,或是你应许什么没有做到等事,那种认真是很庸俗的,他在时间上一分钟都算上,已经超出优点,这是一种微妙的相应的感受,使得他对朋友、对时间、对事情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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