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之三）

在路上

之后，小英上学了。

是父亲牵着她的手，给她报的名，那年她七岁。

娘老是生病，一病就晕倒，她有些害怕。父亲经常不在家，两个姐姐一边上工一边种地，一边轮流照顾着娘。

每天，小英都穿着姐姐给她改制的粉红上衣和刷的干干净净的方口小布鞋，高高兴兴去上学。

在学校里是快乐的，跳皮筋、扔沙包、玩抓石子。

她最喜欢的，是在学校门口两棵大榕树下玩，特别是夏天榕树开花的时候，粉红色的榕树花开满枝丫，风吹过后散落在地上的花和叶，每次都是她抢着去扫。

挑几朵还艳着的落花和绿着的树叶一并夹在小本子里，不管课堂上，还是带回家，慢慢的看，她经常不明白，那么细细的花径怎么会长成那么漂亮的花朵朵，粉红和翠绿，给她儿时的心田里渲染上了美丽的色彩。

放学后小英也不急着回家。

夏天，就去村子后面的河坝。

有时在坝上的柳树间玩藏树叶、捉迷藏游戏；有时从家里带点小麦，放到嘴里嚼啊嚼，吐出白面粉口水，剩下嚼成的面筋，再从田里拔出根竹竿或木杆，去找知了，找到后把面筋涂到上面，悄悄的对准它的翅膀猛一下粘住，知了叫着就到了她的手里，高的地方就爬到树上粘，每次都能粘到够回家吃一顿饭的。

有时下到河里，挽起裤脚，在清澈见底的小河中嬉戏，在河的两岸边，找小洞洞，只要找到就伸进手去掏，有时能掏到小鱼，有时掏到小螃蟹，有一次还掏出一条绿色的小水蛇爬到了她的身上，吓得她哇哇大哭，从此不再去河边掏小洞，蛇、蚯蚓类的蜿蜒爬行生物也成了她致命的怕物。

秋天，有时就跑去村子南面的沙地，挖茅草根，甩掉细细的沙子，在身上擦擦就放到嘴里，嚼起来可甜可甜的。

有时就到野外草地里，书包一扔，脱下上衣扑蚂蚱，一下能扑到好几个，但是掀衣服的时候要慢慢慢慢的，快速的捉住蚂蚱薄薄的翅膀，它才飞不走，再找个长长的狗尾巴草，抓一个穿一个，等到捉累了，肚子饿了，拿着一把穿满蚂蚱的狗尾巴草回家，放到家里煤炉子盖上烤，等到焦香味出来后撒上盐，趁热卷在煎饼里，是一顿香喷喷的晚餐呐。

冬天，放学后小英最常去的地方是村外一片小杨树林，粗的、细的杨树错落有致的排列着，飘落的树叶老厚，走在上面莎莎的响。

她最喜欢的就是跪在厚厚的树叶上挑树叶，有深黄的、浅黄的，有卷曲的、有平整的，它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叶脉，细细的，穿插在整片叶子上面，好像树叶的血管。

她挑了很多，奇怪的是，没有找到一个相同的，家里自己的小床下面，塞满了她挑的树叶。

有时候在小树林，和同学比赛爬树，看谁爬的高，小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学会的爬树，两个小女孩和三个小男孩比赛，她还爬过第一呐，粉红色小花的上衣也磨破过，让姐姐批了好几次。

春天，是田间小道最忙碌的时侯，小英最爱去的是自家的菜园子。有时放学就跑去，有时回家给姐姐或者父亲捎点菜籽、晚饭啥的。

那时，睡眠了一个冬天的土地醒了，一笼一笼的菜地翻出了湿湿的、黑褐色的泥土，每一家都在往自家的责任田里肩担车推运土粪、拉架菜用的竹竿、覆盖用的地膜等，村里机井电机开始转了，抽出的水顺着培好的小水沟，听话的从这陇流到那陇，从这家菜地浇到那家菜地，她看着叔叔大爷、大娘婶子们忙碌的身影，感觉热闹；可看着自家地里姐姐们忙碌到天黑还不吃饭，她又没有了热闹的感觉，心里有着急、有心疼、还有埋怨。

……

童年的快乐，总是伴随着玩耍。三年级前的学生生活，小英玩耍的记忆多于学习的记忆，对老师，她只知道一年换一个，她没有关心过。

直到三年级最后一学期考试成绩出来的前一天，她因为去大桥边拾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上课迟到了。

那天上课的是语文老师，她们是一个村里的。她教了她们一年了，因为她上课翻弄书本里干枯了的树叶不好好听课，受过罚站。

今天，她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刚喊完报告，就看到讲台上站着三个同学，语文老师正在他们面前训话，一扭头看到小英，她拿着教杆指着讲台，厉声喊道：“你也站到这里来！”小英耷拉着头，赶紧站到了讲台上。

语文老师突然就来到了她面前，用教杆戳着她的肩膀，一边戳一边大声说：柳小英，你还懂不懂事啊！你娘病着，你俩姐姐天天在地里干活不上学，让给你上，你倒好，整天不说话也不好好听课，你还学不学习了！怎么净知道玩啊，你真是个大笨蛋！真给你家里人丢脸！三年级这就结束，你数学又没及格，你趁早别上了！别给家里浪费钱了，省下钱给你娘治病吧！你这种家里的人就是刨地的命，你还上什么学啊！

那一刻，老师教杆戳得小英一个劲往后倒，她没有觉着疼，可老师的话戳到了她的心里：她一下想起了在家里床上躺着的娘，想起了大热天背着药壶在地里喷药、满脸是汗水的俩姐姐，想起了常年在外打工胳膊疼的抬不起来、回家就喝闷酒的父亲……

她被老师戳到了黑板墙边，她双手捂着脸，不敢抬头，感觉全班同学都在笑话她，羞的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一刻，她在心里喊着：我不是笨蛋！我要考出好成绩让老师看看，我不是笨蛋！我要上学！我要好好上学！

顷刻间，玩耍的快乐成了记忆。

这年，小英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