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族人（五）

祝辰夕，我知道她，姥姥讲过历代女娲族人的故事中，有她的名字。她最后也是牺牲而死。孟云非，这个人我完全没有听说过，在女娲族谱上，她的名字彻底消失。而所谓的转嫁，我们没有听任何人提到。
　　我把这两页东西送还给逍遥哥哥。它们的出现也是天意。逍遥哥哥，我们可以把这些留给忆如。我说。

我继续在婆婆家休养，一面想了很多。又听到阿奴，每天在说黑白苗对立又发展到何等程度。
　　我有预感，自己的死期将近。可是我心里没有任何遗憾慌乱。

想到紫萱外婆，如果不是那份文件被封印，她是否会选择放弃自己的女娲族身份。
　　答案应该是不会。她要求的甚至不是一生一世，或者在每道轮回中都同爱人重逢，而是要求永远在一起。
　　孟云非的名字是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了，除了她自己留下来的东西。辰夕的故事同上一代女娲族人的故事有无缝拼接。想也许我们所谓的历史也是如此，许多细节被埋没，篡改，遗忘。甚至不能说那是不真实的，而只能够说那是经过修正的。
　　忆如，我不知道这份文件会对她的命运有何影响，因为我们是女娲族人，我注定看不到她长大。但既然文件已经被发现，就如同当时土灵珠出现一般，当作天意看好了。此外亦无法。

回魂仙梦。是让人在梦境中回到过去的法术。一旦完成心中所愿，人才能够回到现实中。在梦境中，逍遥哥哥回到十年前，见到过去的一切，做了他该做的事。就是为这个，娘亲才对他施展法术。
　　可是其实他回到的，应该是真正的过去，不只是梦境。他说起他所做的一切。在黑苗地牢中，放出我的娘亲，与她在水底并肩作战，在绝地被娘亲用风咒送上岸，而娘亲本人，同水魔兽同归于尽。他又在凤凰的带领下来到余杭，见到我和姥姥。让我们同师父联系上。这些都是小时候我听到的事，不过做这些的，不是逍遥哥哥，而是传说中的神秘英雄。其实也很简单，逍遥哥哥就是那个英雄。
　　这样的事情多少让人有些不安。在逍遥哥哥回到过去的时候，他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是过去，而当时的人，只认为这是现在。也许我们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们以为未来的一切尚未发生，其实那一切早已存在。未来的人，照样可以在回魂仙梦中回来，做某些事情。可是相对那些未来的人，他们眼前照旧有遥远的未来，在那里，我们所谓的未来其实也只不过是过去。没有什么不是预定的。我们以为能够改变一切，其实是在遵从必然。
　　紫萱外婆，在她苦心布局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会全部没有成果，所以她一直卖力地在做。结果，只是让自己距离锁妖塔底的结局，一步步接近。以为是逃避，其实不然。忆如，逍遥哥哥在试炼窟底发现的手卷，也许她会使用，也许不会。可结果只有一种，且早已预定。悲哀有时，欢笑有时。
　　原来我们所谓的未来，不像我们想当然以为的那样，是指尚未发生的一切。未来的意义在于，那是我们穷根究底，始终无法知道的一切。
　　时光中有那么多的事情无从解释。逍遥哥哥在回到过去的时候，用身上一直带着的木剑交换那时的他手上的水灵珠，然后回到现实。这么简单的事情，推敲起来还是奇怪的。小时候逍遥哥哥的剑，是从回到过去的逍遥哥哥手里得到的，而回到过去的逍遥哥哥，是直接用当年得到的剑，给了当年的自己。如此，这把木剑的来由，我们不知道。而它一直在十年时光中不断旅行，仅仅存在于这十年当中，在其余的时光中，它从来不曾存在。它不是木匠制造的产品，而是时光缝隙中没有来历的物件。而水灵珠，从十年前，儿时的逍遥哥哥把它交出去，直到现在，逍遥哥哥在回到过去时把它收回为止，整整十年中，水灵珠在世间的任何角落都不存在。它的时光旅行，整整跳跃了十年。多么荒谬，又多么合理。
　　未来其实已经发生，只因我们身处这个世间才不自知。这样看，面对一切的时候，我们其实别无选择。只是，该面对的，总是该去面对。
　　如此简单。

娘亲。最近总是梦到她，她神色坦然。灵儿，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娘亲在梦里对我说。
　　我看着忆如，想当初自己也曾如此般大小，在娘亲怀里安静入睡。曾经我一直在深宫的石板路上不停地跑，笑。远处娘亲一直看着我，纵容地微笑。
　　而这一切只是过眼烟云。
　　当初姥姥临死的时候，说要我回到苗疆寻找她的下落。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我想快点起身，这样就可以到神殿去拜祭娘亲了。还有，要学娘亲那样祈雨，化解人间仇恨。
　　这是我无法逃避的事情。

我们现在就在娘亲的石像前。
　　娘，孩儿来看你了……我向娘亲下跪。原来有那么多的话想跟娘说，最后却只能够说出这些。
　　我看到娘亲在我眼前出现。
　　灵儿，我的孩子……你能到这里来，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和苦难吧……请你完成娘的遗愿，用爱化解两族之间的仇恨，这是你做得到，也应该做的……
　　娘的声音空灵飘渺。说完这一切，她就消失了。
　　娘……我犹未回过神，对着石像呼喊。

娘亲消失的时候，把女娲族的宝物留给我。天蛇杖，圣灵珠，圣灵披风。我一一将它们披挂在身。
　　我回头看逍遥哥哥和阿奴。走吧，我们到祭坛去。我说。我要学娘亲那样，施法祈雨，大家就不必为水源起战争了。
　　走向祭坛的路上我看到阿奴的娘亲，白苗族长。你，简直和当年的巫后娘娘一模一样，莫非她附灵在你身上？她惊奇问我。
　　我只是简单地说，一切交给我，我会化解两族仇恨的。说的时候我心里安定。这是我做得到，也应该做的。娘亲如此说。我自己也知道事情果真如此。

我看到白苗的姑娘们在我们面前歌舞欢庆。我刚刚完成祈雨。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一切似乎已经结束了。
　　族长向我致谢。说，希望你留下来，继承巫后娘娘的祭司之位。我说，考虑看看。其实心里并不想如此，如果可以，只希望能够和逍遥哥哥在仙灵岛上，忘忧了残生。可是我心里明白这样的愿望也是无法实现。事情还没有结束。
　　地面裂开，地魔兽出现。我们一时将它打退。和我想的一样，事情还没有结束。
　　阿奴趋前，我们揪出这幕后主使，她说。逍遥哥哥赞成。
　　我还是犹豫。原来以为一切已经想通了，事到临头竟也会怯懦。最后我说，该面对的，总是该去面对。

我们来回穿行，最后来到南绍皇宫。
　　我看到父王，在御座上，萎靡。青儿，是你来向我索命吗？看到我走来，他说。父王，我是灵儿，你的女儿呀。我轻轻地叫他。他问我能不能原谅他。我说能。不论他做了什么，终究是我的父王。
　　突然却是背后一阵痛。模糊听见拜月教主得意的狂笑，真正的巫王早被我杀了，不过弄个假的陪你们玩玩。我想说什么话来训斥他，可是说不出。
　　灵魂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我听到逍遥哥哥，和阿奴，在同拜月教主对答。我听到拜月教主无比得意地笑，因为他以为自己的阴谋即将得逞。一下子我又感觉到自己有了力量，在没有粉碎这个人疯狂的野心之前，我不会到地下同爹娘见面的。
　　面对着对我的出现无比惊异的拜月教主，我如此说。
　　我们看着他一点点后退，直到没有退路。然后，他突然自己跃入水池中，自己了断。太好了，我们都在欢笑。一切应该是真正结束了。从今终于恢复和平的日子，即使是暂时。可是突然有什么不对。地面晃动。
　　我刚刚来得及说出糟了，快走，就看到水面迅速上升，把我们淹没。
　　是拜月教主，还有复活的水魔兽。他们合为一体了。
　　水不断上涨，顷刻淹没一切。

水仍然不断地积聚着。从地上不断地上涨，从天上不断地下落。水声汹涌。风不停地刮，将我托起。手中的天蛇杖已经有了它自己的力量，意志那样强烈，仿佛会从我手中飞将出去。我知道它的意志，它要释放力量，封印掉这混乱，让一切归于平静。
　　我头也不回地上升，上升。水魔兽也同样在上升。我们都在水面上。风吹得我的发带不见，我的长发随风飘舞。拜月教主，他已经是水魔兽的一个头，他面对我，笑得那样畅快邪恶。水魔兽其余的头，也做出笑的姿态同他应和。
　　我感受到了周围的一切，却还不只这些。我看到那些幻影在水面上轮番变换。我的一切，女娲族人的一切，人类的一切，苍生的一切。过去，未来。还有正在发生的现在。
　　我在水面上看到了逍遥哥哥，虽然我知道他其实并不在那里。我看到的他在向我微笑，我们初遇时他那令我心动的笑容，一脸无赖相，笑容那样促狭。接着，是水月宫的夜晚，我不停的呼唤。是苏州城外他指天誓日许下的誓言。是在黑苗人前他不由分说回护我时的义愤。是我们锁妖塔底再见时他的激动。还有其他的那些人，林姐姐，阿奴，圣姑，姥姥，师父，李大娘……
　　我在水面上看到娘亲，看到我自己，看到忆如，看到历代女娲先祖，看到历代女娲族人。她们的影像不断分开又重合，最终化成一个巨大的影子，人首蛇身。我知道她就是女娲娘娘，女娲娘娘从来没有消失，她一直凭藉着自己的血液存在于世间。过去如此，今后也如此。
　　我看到市集的幻象，人群如蚁，不停地流动。他们在时光的缝隙中存活。新生命不断地被制造出来，不断地老去，一代代生生不息。巨大的灾变和空前的繁华，在时光中同样只占有一瞬间，而他们生活的核心一直不变。
　　我看到世界。看到人间欲望与苦难的无限。曾经获得命运青睐的人已经被命运唾弃，新来的人还在争取。只要世界存在一天，人类就永远会排除异已，永远自相残杀，一切与常态不同的事物也永远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接纳。
　　世界迷宫的围墙如此高大，如此真实。世界迷宫的道路如此曲折，让人找不到出路。原来，世界迷宫本身只是生怕有人走出它自身，而不得不面对巨大的虚无。所以，这迷宫不断改变自身，封闭道路，保护它其中的子民。
　　过去和未来的差别，其实都是虚假。所谓现在也不过是我们的幻觉。一切早已注定。甚至天意都无法参透自身。曾经我以为那么复杂的事情，原来如此简单。我的心被巨大的喜悦充满。我忍不住想高声呼喊，呼喊出我的信念，想让水面听我领悟到的一切。
　　可是我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过这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我的身体已经幻化成了光，刺入水魔兽的心脏。我在尘世的生命已经结束，要去追逐永恒的生命了。如此而已。
　　我感受到周围一切寂静。水魔兽被封印了。一切都没事儿了。

２００３年８月到１２月　陆续完成

后记

硬盘里这篇文件的创建时间是２００３年８月，实际构思它的日子，还要再早一点。
　　想写它的起因，其实是在玩过仙剑三之后，想要像以前写独白性质的文章那样，写一篇文章来表述紫萱。于是在脑中反复考虑无数种方案。紫萱的年龄有２００岁，结果却是给我选择故事的切入点带来难度，似乎无论从哪个时刻开始写，都无法表达我全部的意思。
　　也曾经考虑过用巫后（青儿）的角度来叙述，结果是因为对青儿童年的背景资料，仙剑里面实在提供得太少，只得放弃。
　　最后想到的是从灵儿的一生来写，同时兼顾对女娲族宿命的全局展望。关于紫萱的一切，倒成了不太重要的。
　　是陆续写完的东西。曾经刚刚给这篇东西开了个头，就放在那里，好几个星期不去管它，然后某天突然想到，才继续。文章的长度是超乎我的想象的，写的时候曾经感觉好几处无法继续，好在最后终于完成。
　　还算是比较满意的，感觉要说的大部分意思，都已经写出来了。只是后半部分，有些赶得匆忙。
　　SummerSnow曾经问我，为什么百灵笔下的月如总是如此忧伤。而我现在写灵儿，却感觉自己并没有把她写成那种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笑，也许是因为在写的过程中，自己把自己太多的想法写成灵儿的了。
　　快要完成这篇东西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仙剑联盟的周年庆，征稿。于是索性直接把这篇东西当作庆贺稿。刚好它生也逢时。
　　如此而已。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２３日　１１：３８　ＡＭ